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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爷当断则断,神机妙算,真乃神人也!”
“计贼伏诛,真是大快人心哪。”
下朝后,方朝清谢绝了崔相一同回去相府的邀请,连随从也未带,一个人慢慢从皇宫走了出来。他?没有走去往相府的路,也没有走去往京城方家的路,事实上,他?根本没有任何目的,只是不停地向前走着,漫无目的,随波逐流,如?此穿到数条街道?后,不知不觉,竟走到那日的小院前。
耳中听到“计都”和“崔相”的字眼,他?猛地停了下来,一抬头,便看到那日的小院。
小院大门已经贴上了封条,然而透过门缝,依然可以清晰地看见庭中洇洇未干的血迹,瑰丽如?晚霞般浸透了正房前的台阶和庭中的石板。
来往行人熙攘,走到这里总是停上一停,指着那被封的院门低声议论嘀咕,称颂崔相的英明果决,赞扬崔相之女的机敏无畏,感慨计都伏诛的大快人心……一个个说得活灵活现,仿佛当时皆在现场一般。
方朝清听着人群所言,恍惚中仿佛又回到那天,他?和甄珠匆匆赶来,却只来得及看到那漫天箭矢倾落如雨,箭雨过后,一切便已经尘埃落定。
“对了,不是说那计都是来救人的?计都死了,救的那人哪?”有人忽然问道。
方朝清呼吸猛然一屏,迈开脚步,转身便要离去。
然而,刚转过身,却又停下了脚步。
前方不过十米处,身着素衣,身形略显纤细的女子静静地望着他?,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见他?看过来,她微微一笑,叫道:“方老板。”
“听说你已经下朝了,我?在客栈一直等不到你,便擅自来找你了。”她微微低下了头,“抱歉。”
方朝清喉头一哽,走上前,“该说抱歉的是我,抱歉,让你等急了……”约好了下朝后便汇合告诉她消息,却因为自己的软弱不敢面对而?迟迟不去见她,她一定是太心急了,才出来找他的吧。
甄珠抬起头,脸上的笑已经褪去,像是已经预知了结果般的平静地看着他?:“先找个地方说话吧。”
***
随意找了一家茶楼的雅间,没有随从下仆,小二上了茶点后退下,两人相对而?坐,刚煮好的茶水在两人之间升腾起朦胧的白雾,映地对面的人面孔有些模糊,方朝清摩挲着茶杯,还未想好措辞怎样开口,对面甄珠已经先开口了:
“今天廷议的结果,很不如?人意吧……”
她并没有看他?,而?是微微低着头,声音也很平静的样子。
但?方朝清听出了里面的疲倦和绝望。
他?握紧了茶杯,滚烫的茶水透过瓷杯传出的热度烫地他手心有些痛,然而他?没有放手,反而?更加握紧了,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甄珠抬起头,微微后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虽然早就猜到,也做出了平静的样子,但?真正听到确切的回答,还是忍不住失望啊。
她闭上眼,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天看到的场景。
她到的晚,到时,第一支箭就已经射下了,仓促之间,她只看到计都身前挡着两个人,一个是崔珍娘,一个,则是阿朗。
后来回忆起似乎很漫长,然而实际上那就只是一瞬间。
一瞬间,崔珍娘用藏在袖中的小刀扎向计都的手臂,一瞬间,崔珍娘挣脱计都,一瞬间,计都没有继续去抓崔珍娘,而?是——
选择转身,用自己的后背挡那一支箭,以及之后的无数支箭。
第一支箭落下时,方朝清便捂住了她的眼,然而她拨开了,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那无数箭矢射向的地方。
然后便看到那个曾经在她眼中如?山岳一般强大恐怖,却也如?山岳一般巍峨不倒的男人轰然倒下。
一支又一支的箭射向了他?,头颅、脖颈、后背、双腿……血花不断喷溅,染红了他?的衣裳,也将他?身下的一片地面全部染红,甚至喷溅了一些到已经被拉离他的崔珍娘身上。
甄珠从不知道,一个人竟能流那么多血。
身后所有的位置都插上了箭矢,起初因为痛楚,他?的身体还挣扎抖动了几下,然而一轮箭雨过后,那副身躯便再也不动,安静如?死。
即便如?此,崔相也没有让人立刻上前。
等那躯体上无数个伤口已经无血可流时,才让士兵持刀上前。
小心翼翼地将那躯体翻过来,便是已经彻底没了生息,双眼紧闭的模样。
还有——
被他压在身下,几乎毫发无伤的阿朗。
那天甄珠站在门外,离得远,并不能很清楚地看到当时阿朗脸上的表情,她只是觉得,阿朗似乎笑了一下,然后嘴唇蠕动,似乎说了一个字。
后来,她才知道,阿朗说的那个字是“爹”。
爹啊……
阿朗叫计都爹啊……刚听方朝清对她说这个时,她还恍惚了一下,心想虽然阿朗的确曾经做过计都的义?子,但?以前也从未唤过计都“爹”啊,提起计都时,阿朗从来都是叫“义?父”,包括计玄也是,“义?父”这个称呼是亲昵,却也是疏远,叫着这个称呼,他?们便永远不能像亲生的父子那样。
“……相爷让人去汤阴查了,十几年前季家被灭门时,计都有一个四岁的儿子,就叫做季朗,当时说是也死在大火里了,但?终究没有人亲眼看见,所以——”
直到方朝清说出这番话,甄珠才反应过来。
阿朗叫的那声“爹”,不是因为曾经那段义?父子的关系,而?是因为,计都真的是他的爹。
阿朗是计都的亲生儿子。
直到现在,甄珠仍旧觉得这件事简直荒谬。
***
“部分朝臣直接启奏,说斩草务必除根,要?立刻杀了阿朗。还是崔相说,要?留着阿朗,拷问出余下那些计都残党的去向,才没有立刻定下行刑的日子,但?是,最迟也不过一个月了,崔相,也是不准备放过阿朗的。我?……讲了当初阿朗背叛计都的事,说阿朗跟计都的关系恐怕并非亲生父子,但?是……没有用。”方朝清的话打断了甄珠的回忆,她看过去,看到男人满是苦涩的脸。
其实不用方朝清多说,她也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
或者说,在知道阿朗那时喊的是“爹”,在知道计都曾经有一个年纪恰好相当的,名叫季朗的儿子时,她就已经想象到了今天的场景。
计都的亲生儿子,计都宁愿被万箭穿心也要?护着的人,别说他?只是在不知晓自己身份时曾经背叛计都,哪怕直到现在他仍旧恨计都恨得要?死,朝臣也不会放过他?。
斩草除根,这个道理谁都懂。
所以,之前皇帝跟崔相的约定早已成?了一纸空谈,方朝清再如?何在朝堂上为阿朗说话也无济于事,如?今的局面,俨然已经是无法可想的死局。
她没有办法,方朝清也没有办法,即便再找上高——皇帝,也没有办法。
除了她和方朝清,所有人都想要阿朗死。
真是……无力到令人绝望的死局啊。
***
一盏茶没有喝完,甄珠便与方朝清分开了。
方朝清似乎想说什么安慰她的话,但?被她打断了,她甚至还微笑着,劝他?快些回相府,让他不要?再在朝堂上为阿朗说话了,免得反而?惹得朝臣怀疑,又让他不要?再和她见面了,他?的夫人刚刚经历那样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局,他?现在最应该做的是陪在自己夫人的身边,好好安抚她度过阴影。
那一刻,方朝清的脸色有种说不出的悲戚。
然而也不过一瞬,他?也笑了,说“好”,让她保重,有事还是要让人来通知他,若是要离开京城,也让人去通知他,还说,阿圆现在也在京城,若是她想,现在就可以去见他?,阿圆会很高兴看到她的。
说完,他?便走了。
甄珠看着他?的背影走出茶楼,逐渐汇入人群最后消失不见。她没有走,一个人坐在那里,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暮色降临,到了茶楼生意最热闹的时刻,不知道第几次进来添茶水的小二眼色已经有些不对时,她才缓缓起身,走出了茶楼。
一出茶楼,满满的喧嚣入耳,方朝清给的几个随从竟也没跟着方朝清回去,一见她出来,便尽职尽责地跟在她身后保护着。
甄珠转身,让他们先回去,说她想一个人走走。
几个随从对了对眼,没有敢点头。
也是,他?们是方朝清的人,他?们接到的任务是保护她,现在听了她的话先走了,万一出了事,难做的还是他们。
甄珠笑笑,也就没再强求,只是让他?们不要?靠地太近。
她真的只是想一个人走走。
傍晚时分,街上还有不少?人,甄珠漫无目的地走着,步伐不快不慢,像是任何一个普通的京城百姓,目光甚至偶尔还会落在街道?两旁的店铺上,面上没有遍布愁容,更没有痛哭流泪,反而?偶尔还会露出笑容来。
几个随从跟在后面,见状便也放下了心,老老实实在不到三十米远的地方跟着。
甄珠在前面走着,路过一家布庄时,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她想起来,在洛城和阿朗第一次走进布庄,给阿朗买了第一件崭新的、并非估衣的衣裳时,阿朗当时小心翼翼地摸着那普通布料普通样式的衣服,却好像那是什么昂贵的绫罗绸缎似的模样。
以及之后的每一次,哪怕已经不缺新衣服穿,他?仍旧珍重、爱惜每一件衣服的模样。
或许因为生活给予他?的太少,所以,对于能够拥有的每一样东西,阿朗都总是格外珍惜。
东西一样,人也一样。
她救了他?,给了他?一个“家”,他?便为她拼上了一切,为她上京城搏前程,为她背叛了计都,最后还为她关心则乱,落入其实并不算完美无缺的陷阱中。而?计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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