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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清凉苑。
新买的院子又大又凉快,原来的主人颇有雅趣,中庭扎了一排盘曲横长的葡萄架,初夏时分,新生的葡萄藤纵横交错,叶子苍翠毛茸,葡萄果子晶紫,文阮楠与尉迟康景搬来两把太师椅,躺在架下聊天。
金色阳光被剪成斑驳,沾风落到睫毛上,她穿着云缎细绢圆领纱袍,正笑着含进一颗葡萄。
尉迟康景挂着两条香肠嘴,小眼亮着,夸道。
“凭大哥这副皮囊,走到京城大街逛一圈,哪家姑娘不心动?如今战事吃惊,南昱公主的婚事陛下顾虑重重,小弟尚且知难而退,那顾长宁,也忒不识好歹!”
“哦?康弟,今儿早晨我家的小厮,可是见你进了兴义赌坊。”她嚼着葡萄,又端起冰糖塔拉,轻轻尝了一口,才不急不缓说道:“下注两千银子,买定赌注的驸马人选,是顾长宁呐。”
“大哥……”
尉迟康景一激动,嘴巴“嘶嘶”扯得疼,忙从椅子上挺起,义正言辞抵赖。
“绝对没有这样的事!世上相貌相似的人何其多,小弟长得英俊无双,你家小厮定是早起浑噩,看错了!”
“买顾长宁一赔二,买我一赔二十。康弟,你实话实说我又不会怪你,咱们兄弟之间,无须遮遮掩掩的。”
见她说得随意,尉迟康景大老粗便上了勾,心里道,是也,南昱母老虎吃人,大哥风流潇洒,本来就不屑和顾长宁一个瘸子争女人。
随即,小康子不仅翻口,还善意补充道。
“大哥心胸宽广小弟佩服,只是一赔二十是昨晚的挂率,今早……涨到一赔三十五,大哥要不要,也下个几千两?”
“一赔三十五?!”
文阮楠被呛了一口塔拉。
小康子又想了一阵,他本心思笨拙,还继续补刀:“不对,现在应该涨到一赔五十了吧。”
一赔五十!
她气呼呼吐出葡萄皮,抱着双臂闷在椅子里不吭声。
差距要不要这么大。
自上次救助公主脱险,半个月来,京城八卦不离三件事。
第一件,太子身中剧毒,药石无灵至今昏迷未醒,各位王爷私下磨刀霍霍向东宫,储君之位你馋,我也馋。
第二件,顾长宁为救太子左腿骨头跌断,出门只能轮椅伴身,皇帝接连派出十位御医救治,民间春恩堂的老大夫都去了好几个,听说不仅是外伤,更因中毒内伤……腰部以下知觉全无,断子绝孙命啊。
第三件,齐彦大战在即,南昱公主在这节骨眼被皇帝议婚,而这驸马人选左不过顾长宁,尉迟康景,还有……她。
文阮楠无语。
顾长宁劳苦功高,亲舅舅北贺将军又从边境率兵南归,背后军政两界为其撑腰。
尉迟康景蒙受祖上荫庇,他爹卫安公与陛下早年便暗中相许,所谓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而她,文阮楠嘴角一抽。
无权无势无倚仗,但那日湿身背着公主回城,满城守卫亲眼所见,公主昏迷不醒,而文五郎抱得可紧啦,大概南昱公主浑身……嘿,早被这小子摸了个精光。
前日她出府,路过大树下面,有人现场切瓜。
“咔”大刀把新熟的菜瓜切开。
树荫浓密,百姓三五成群,皆姨母笑捧起瓜瓤,聊得有鼻子有眼。
美人在怀,公子年少,啧啧啧……
月下逃命,湿身大戏,宽衣解带……
其中,猥琐大娘擦了一把嘴角,面带邪娆:“你们都记着日子,看看十个月后,公主会不会给陛下添孙!”
八卦不堪入耳。
大桥下面,话本子更是连写十册,京城疯传艳闻!
生米都煮成了锅巴饭,文阮楠自然被列为驸马人选。
“大哥?”
尉迟康景小眼睛会挑时候,见她愣神不说话,而自己嘴肿不能嚼物,口干舌馋得紧,竟端起她喝剩的半碗塔拉。
她抬手,最后一刻抢过,蹙眉:“你干嘛。”
“哎呀,你我兄弟,小弟帮你尝尝看烫不烫。”尉迟康景讪讪笑道,又要去抢。
手脚灵活躲过,让小康子扑了个空,她板起脸。
“御医说了,你这嘴巴不可吃甜吃咸,也不可吃茶,我叫人给你换碗米汤。”
“大哥——”小康子棕熊长叹,哀嚎一阵无用,最后让步道:“米汤就米汤,行吧,叫府里的那个,大哥那个貌美肤白的未来小嫂子端来。”
貌美肤白?未来小嫂子?
文阮楠刀眼飞过,明白他说的是冬枫,冷笑几声,“冬枫姐姐不伺候人,你大块头闲着也是闲着,自己去拿。”
“大哥小气,上回我还看她给你披衣来着。”
“胡说。”
“上上回,她还给你擦汗!”
“没有的事儿。”
小康子不干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冬丫头水灵,大哥迟早要纳做小姨娘,做兄弟的不敢,也不会觊觎未来嫂子,但求一睹美人风采罢了,大哥还护得这么紧。
没把他当真兄弟。
“大哥不爱我了。”
小康子香肠嘴气得通红,哼一声倒在椅子里。
“好了,不是我不叫她,冬枫姐姐半个时辰之前便出府学艺,傍晚才会乘轿回来。”文阮楠解释道。
“骗我?”尉迟康景大脸拉到一边,哪个府里有丫鬟学艺的。
看他气鼓鼓模样难受,文阮楠笑着吩咐小厮去端米汤,又违禁给他剥了颗葡萄,亲自喂到他嘴边。
“康弟,冬枫姐姐是我的义姐,你别乱猜胡扯,玷污人家名节。冬枫姐姐每天未时学画,申时插花,酉时临帖,真的没空搭理咱们两个庸俗闲人。”
“大哥也不怕累坏美人儿!”小康子哼哼。
“冬枫天资聪颖,画作师从当世名家何再玖,插花师从宫廷御官林可栖,书法拜在逍遥散人门下,如果这三个大师愿意收我,我也不嫌弃累。”
文阮楠说得一脸羡慕,趁着小康子讶异张口瞬间,一粒晶莹透亮葡萄滚入。
“呜——”久旱逢甘霖,葡萄甘甜爽口,小康子竟吃哭了。
她笑道:“瞧你这点出息。”
尉迟康景挂着眼泪,还管什么冬枫西枫,伸手连摘十几个葡萄,满园绕着圈躲避文阮楠追打。
日影西移,岁月悠悠静走。
文阮楠闭眼葡萄架下,小康子心满意足睡着在太师椅内。园中清风人宁,世间纷扰仿佛被挡在一墙之外,陈嬷嬷带着新买的丫鬟小厮走过中庭,手里还攥着两块甜糕,两腮鼓起,酱肘子的汁液黏在嘴角未擦。
人间太值得。
她想起那日送公主回宫之后,一身狼狈刚踏入文府,嫡母哭喊扑打,父亲铮铮怒呵,哥哥姐姐冷眼讽刺,院门紧闭,乌云盖顶。
文阮楠负手站在大厅中,淡淡对视众人,道。
“陛下明令,擢升父亲一品太宰,赏赐我的生母二品诰命夫人,还抬举我五日后,随同父亲进宫谢恩。”
“小畜……那你怎么回复?”文尚书拉住哭闹的嫡母,急切问道。
她将散乱的头发捋了捋,大方坐到正堂北面红椅上,笑道:“皇恩不可辜负,我只能领旨谢恩。”
文尚书瞬间眉开眼笑,抚着胸膛,舒坦点头:“那便好。”
“老爷!”嫡母尖叫一声,画皮鬼撕下面具:“这孽畜以下犯上,欺瞒父母,他娘是什么大家闺秀,就是不入流下三滥的贱.人,欺君杀头大……总之我不管,家法伺候八十棍,再罚他跪三天祠堂!”
嫡母疯狂死咬的模样,除了她,全家人都是首次看到。
所有人,露出了无法置信的怪异表情。
皇帝金口御赐,文阮楠的母亲,二品诰命夫人,岂容旁人篡改?
不要富贵也罢,想让文府众人的脑袋都骨碌碌滚到菜市口?
疯了。
“娘!”大哥文烨明扶住嫡母,一边暗示眨眼,一边欲将她带下厅堂。
嫡母气急,挣扎骂道:“大郎你糊涂!阿五孽畜改名变嫡,文府的家业,他要夺了你的去啊!”
“娘,你说的什么话。”二郎贴上来,赶忙架着母亲出厅。
嫡母惊惧道:“二郎你!母亲平日白疼你了,帮着外人来欺负我……”
“夫人!”文尚书挥着手,冲嫡女文娇娇使了个眼色。
文娇娇会意上前,赔笑扶着嫡母,帮着两个哥哥,三人一同哄着嫡母下堂休息。
文阮楠看他们嘴脸恶心,胃里翻江倒海,便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她站起身,对着嫡母拦声道。
“大夫人留步。”
文尚书怕她得势不饶人,急道:“五郎有事明天再说,你母亲累了,让她回房休息。”
“天色尚早,歇息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我有几个小小的请求,还望父亲和大夫人答应。”
以为她居功自傲,许是要狮子大开口,嫡母又开始闹腾,文尚书阴沉着脸,不耐道:“你且说来听听。”
她淡然站在另一边,酝酿已久的话终于吐出:“我现下身受重伤,需要避人静养,陛下赏赐的钱银足够另买别院独居,希望父亲准我出府。”
“你要出府?”文尚书反问。
嫡母急不可耐:“小孽畜妄想分家!除非我死,不然文府的家产,你半个铜板都别想带出去!”
文阮楠觑着发疯的嫡母,噙着一丝冷笑,道:“父亲,这次侥幸救下公主,陛下赏赐的一万两黄金,我可以留下一半。并且文府的产业,今后不论生死,我都一分不要,还望父亲允准。”
她要彻底和文府一刀两断。
堂下无声,半晌,文娇娇才小声道:“什么……陛下竟赏了你一万两黄金!”
“呵。”她兀自咧出轻视笑容,笑这些人丑陋不堪,寻他们报仇,只怕弄脏了手,“一万两黄金,只要父亲答应,我即刻留下五千两的金号存票。”
文尚书垂着眼眸,还没回答。
嫡母倒高兴道:“口说无凭,你须得,须得签字画押,主动放弃文府产业!”
她拢手挽袖,道:“没问题。但是大夫人,这签字画押之前,文府,我还有两样宝贝要带走。”
“宝贝?你休想——”嫡母一个子都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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