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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愕然,向来温柔而稳重的面容上有什么正在撕裂:“长庚!你不要告诉哀家,你是因为还忘不了区区一个优人,你就不肯立王后了?”
长庚不说话,但他的沉默意味着什么显而易见。
太后全身僵硬,仿佛四肢百骸的血管一齐停止了搏动,她的眼眸压抑着愤怒的火苗,瞬也不瞬地盯着长庚跪在祖宗牌位前的背影。
她明白了过来长庚今日得知自己回宫做出如此阵仗是为了什么,他这是要谢罪。
太后咬牙看着长庚:“去年,你带着鸢获大将军南下,说是去追回屈颂,你没追回来?没见着她?”
长庚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可心里却有个声音张牙舞爪,咆哮着不是这样的!他见了她,可她变了心,接受了中山君,也不要他了!
“你说!你犯了这么大的罪过,在列祖列宗面前,难道还敢隐瞒?”
太后怒不能遏,目光瞥到了一旁。
于一堆半暖半温的红光之中,有一把柳条编成的藤棍被供奉于髹漆紫木龛中,太后的目光到了这里便没有挪开了。
长庚慢慢地抬起头,把紧闭的双眼睁开。
面前依旧是林立的无数牌位,如无数双俱是怒意宛如要喷火的眼睛,充满了责备和愤懑。
长庚开了口,声音忽然全哑了,哑得不成调,没有一丝宗师的中气:“我是一想到要娶他人为后,心里便疼痛难安,我不愿这么想。要是想了,便真是把她彻底地推走了,再无一丝可能。我不能立后,也不能再纳别的女人为姬。”
他用了太久才明白屈颂要的是什么。
他从前也不是悭吝于给,可是他太幼稚,对她的心也太自负,太笃定她不会弃自己而去。等到这一切终于全部发生了,才回过头来去细想,可是,正如她在汉水江边的那一句“迟了”,纵然无奈,却必须要面对和接受。
倘若当初他不是那般骄傲与幼稚,也不是那么冲动……
太后震惊地后退了一步,霎时间面孔宛若老去。
她精神颓靡、万般痛恨地看着长庚,忽然,她朝一旁冲了过去,一手便扯住了那把竹条,扬起手“啪”地一声重重抽打在长庚的后背上!
剧烈的疼痛沿着背部皮肤传了过来,长庚紧紧地咬住了牙。
紧跟着又是重重的一下。
柳条抽人极疼,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家法,专门叱打如长庚这样的不肖子。
噼啪一顿抽打,长庚的背部已经红肿了起来。
太后的眼底噙着的一股热泪,在不断地责打长庚的过程中已经难以自已地涌出了眼眶。
这是她的儿子,在丈夫死去之后,这个儿子便是她在世上唯一的寄托和指望,他不成器,为了女人要断送晋国基业,她太气、太恨!
太后声音喑哑,满脸热泪地叱道:“你学楚侯什么不好,偏学他不立后!”
楚侯就是只有一个王后,膝下子嗣不多,一旦他百年之后,桓黎作为守成之君,于楚国是难有裨益了。在这天下纷争不断的时局当中,唯有以霸者手段,行征伐之事,用强权和军队让人信服称臣,否则便是等着遭强国吞并。
可楚侯毕竟还是有儿子的,公子桓黎也并非庸人。而到了长庚这里,他没留下一儿半女,却要把别人的儿子过继来,这是何等荒唐!
就算她作为太后忍让了,这列祖列宗的牌位在上,怕是也不能眼睁睁地目睹此事发生!
太后切齿拊心,实有锥心之痛。
她扯起手里的一把柳条,又朝着长庚的后背抽了十七八下。
“逆子,孽障!你悔不悔改!”
无论她如何鞭笞,长庚都宛如礁石般一动不动,仿佛完全没有听见太后的话。
他就如他的祖父和父亲一样固执,决定了的事不听任何人的劝!
太后的眼眶里两行热泪不住地往下坠,再也忍不住,她溢出了哭腔,几乎要扑倒在丈夫的牌位之上。
太后再一次举起了手,可是这一次,她身心俱疲,眼前的无数灵牌仿佛旋转了起来,在她面前不住地晃动,她双眼一花,人扑倒在地。
空寂的祖庙之中,只剩下太后不断起伏着的呼吸声,和她已渐渐嘶哑的哀嚎。
长庚跪得笔挺,身影静默如山。
突然,他往前沉重地吐出了一大口血来,人随之匍倒。
太后身体大震,失措乱了方寸,一把将长庚的身体抢了过来,映着一对幽暗的烛火,只见儿子双目紧闭,竟已是晕厥了过去,太后吃惊而惶恐。长庚自小习武,入剑师、宗师境界都比别人早了二十年,她就是打他,令他受些皮外伤,也从来不会到这个地步。
太后的双臂紧搂住了长庚的头,她惊恐地朝外扯开了全哑的声音:“来人!传大巫,传医!”
……
“什么叫‘脏腑皆伤’?为何没人同哀家禀过?王上伤重的消息你们竟也敢欺瞒哀家,当这个晋国哀家已是死人了不成?”
碧幽殿寝宫传来太后尖锐到失去了常态的叱责,晋宫之中从上到下所有的巫医战战兢兢地跪了满地,无人敢言。
太后实在愤怒不能遏止,转面看向轩窗外:“传张鲜来。”
片刻之后,谋臣张鲜踩着一双木屐脚步轻快地越入碧幽殿足有一掌之高的门槛,顿了顿,似乎听见了太后愤怒而浊重的呼吸声,才又朝里急急地走了数步,拜倒太后脚下。
太后的目光从床榻上昏睡不醒的长庚的身上移开,担忧与懊悔,在瞥见张鲜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时全部转为了惊怒:“王上征战南匈奴时受了重伤?”
殿内跪满了人,却没有一个下人敢回一句,唯独张鲜,他是眼下这满地惶恐着人头落地之人的主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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