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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一切都无足轻重了。艾若拉仿佛见到一束美妙的光从幻想中照进了现实,她顾不上贝纳的斥责了,急切地掀起厚厚的车帘——那声音更清晰了,同时,艾若拉被这种美妙的声音所迷醉,带着一丝微笑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但很快,她又急忙地睁开,想要调动所有感官记住这不可思议的一刻。贝纳大声的疑问已经在车后不远处响起,似乎在询问她需要什么,但艾若拉全部都顾不得了——那是小提琴的声音,混杂着醇厚的男音与小女孩清脆的童音。艾若拉听过不少的小提琴演奏,但从来没有谁的演奏能像这个人一般柔情、迷醉而心旷神怡。像是旷野带着花香的微风,又像是泛舟湖泊时微微潮湿的空气,这些在书本中阅读之后的想象,全都具体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仿佛真实的记忆。一个又一个闪光的碎片跳动着,那小提琴手简直有魔力。这时候,艾若拉看清楚演奏者和他的伴唱了。衣衫简陋陈旧但整洁朴素的中年男子,还有他身边戴着红围巾的女孩,那显然是他的女儿,看上去不过七八岁。她的歌声活泼欢乐,但唱得仿佛不是那么专心,此刻更是好奇地看向了这一行人马车的方向,艾若拉的眼睛猝不及防与她相对了。
那是个面色红润、肤色微蜜的女孩,棕色的鬈发,大大的眸子里满是天真好奇。她看上去那么活泼无邪,又那么纯洁可爱,红围巾衬得她愈发亮丽,那有些旧的裙子都动人起来了。艾若拉凝望着她,她也冲艾若拉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金发雪肤的公爵小姐,那对哀愁的蓝眸里涌动着什么异样的情绪,她们仿佛两个截然不同又偶尔交汇的世界。那一刻,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冲动击中了艾若拉,她对从后面赶上来的贝纳·沃德,以坚定的声音命令道:
“请那对流浪的父女停一停,我想要听他们唱歌。”
贝纳看上去完全被这个不符合身份的要求惊呆了,他困惑地看着艾若拉,仿佛无法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艾若拉这一次无法妥协了,她用从来没有过的坚定语气说道:“我要听他们唱歌。”
老管家大概是惊讶过了头,又或者意识到小姐这一次的决定无可更改,总之他默默注视着她,像是在神游又像是在思索,没有阻止艾若拉命令另一个侍女去向那对父女传话。艾若拉的心在砰砰地跳着,她让人完全挂上了车帘,把马车停在那对父女非常近的地方,她现在能完全看清那个小她两三岁女孩脸上可爱的雀斑了,她冲她温柔一笑。
“对不起。”她说道,声音柔和而略带含糊的拖腔,“冒昧地打搅你们,可以请你们为我唱一首吗?随便什么都好,我很想听。”她的口音有一点法国贵族的味道,但不多。
那个中年人擦了擦他的琴弓,很镇静、甚至很和气地问道:“那么小姐,您想要听什么呢?”他看上去就像经常为贵族演出似的——几分钟之后,贝纳终于想起要提出抗议,但中年人在艾若拉的坚持下报出了自己的姓氏。他姓戴耶,是非常有名的丹麦小提琴家,于是贝纳也没有理由阻拦了。“克里斯汀,你有什么问题吗?”
戴着红围巾的女孩子紧张又自信地露出一个笑容:“爸爸,我会唱你所有的曲子。”
这一次,艾若拉沉默了很久,因为无法草率地对待这个可能一生唯一的——两个世界的交错机会。她沉默到仿佛再也不会做出回答,但是在克里斯汀眨巴着眼睛向父亲寻求答案前,公爵小姐温柔而涌动某种情绪的声音传出了马车:
“Aurora——这是我的名字,请为我唱一首关于这个的歌曲。”
贝纳看起来更加不赞同了,但他挣扎了一番,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公爵小姐所等待的,神奇时刻。接着克里斯汀歪了歪头,天真又好奇地问道:“曙光吗?这真的是一个好名字。爸爸,”她转向她那位慈祥的父亲,“我唱您之前写的《曙光赞歌》如何?”
老戴耶的回答是拉出了小提琴的第一个音阶,他唇边是温和包容的微笑。于是克里斯汀便带着无限的欢乐与爱意跟随着歌唱起来,女孩清脆的声音显然不够甜美,但却明亮,充满无限的希冀,那就像一只飞翔的云雀……天地间只有她的歌声与父亲的伴奏,整只车队都安静下来了。艾若拉阖上双目,安安静静地聆听者,仿佛洗涤了灵魂。不多时,眼泪猛烈地涌出她的眼眶。
很久之后世界都是安静的,戴耶父女的表演结束之后艾若拉都没有说一句话,她沉浸在那个奇异的世界里,同时不停地哭着、剧烈而无声地泪流着。贝纳终于想要劝她一两句话,但是他又找不到言辞。他让人好言送走了这对父女,克里斯汀还在好奇地说着童言稚语,但艾若拉却只是埋首哭得更厉害了。良久,她睁开眼,苍白的面容焕发着奇异美丽的光彩,像是得到了一切又像是失去了一切。她一言不发地任由侍女为她擦脸和重新梳妆。
寂静了许久的车道终于又响起了马蹄的喧嚣,但并不是来自公爵小姐的车队。从路的另一边飞奔过来一匹黑色的骏马,上面坐着的男孩笑容张扬又轻浮,金褐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光。策马而来的少年人大声地喊着:“艾若拉——艾若拉——我等了你很久,你为什么还没有到?你出了什么事情吗?”在他的身后同样有数匹骏马在追赶,他们也在焦急地喊着:“艾格蒙特大公!艾格蒙特大公!”
“您还好吗,小姐?”贝纳凑到马车边问道,声音里既是对艾格蒙特莽撞行为的不赞同,又是对此举抬高了自家身价的微妙高兴。他又是先前那个钟表般严密的老管家了。
艾若拉——按了按她的眼角,接着唇边流露出怅然的微笑。她甚至不用贝纳提醒,已经用一只戴着珍珠色丝绸长手套的手掀开了车帘,露出半张脸去回应那个不耐烦又关切的少年。她说:“艾格蒙特,我很好……我太好了。”
艾格蒙特凑到她的车窗边,嘴里还在细碎地抱怨着,但眼睛在看见她面容的那一刻就放射出快乐的光芒。他凑过来,又像是笑,又像是想要吻她,但最终只是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傲慢地说道:“艾若拉,你居然让我等了你一刻钟——但看在你愈发美丽的份上,我原谅你。还有你今天必须支持我,我肯定会赢得这场赛马会。”
“我的错,艾格蒙特。”艾若拉说道,她示意马车继续前行,艾格蒙特立刻高兴起来了。他骑着马在车窗边,随着马车的速度慢慢地骑着,不一会儿就忍不住自个儿朝前策马狂奔起来,但又不一会儿就满脸不耐地回来。贝纳瞅准间隙拼命交代着艾若拉什么,而金发的公爵小姐带着几分钟以前一模一样的怅然笑意回首,却什么都没看见。
贵族小姐坐在华丽精致的马车里前去参加赛马会,而平凡活泼的女孩随着父亲周游世界——命运总是这样交汇又分散,然后去往不同的世界。艾若拉深深埋在心底的那个……向往的世界。
它要么在未来某一天死去,要么在未来某一天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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