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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周末凯利·柯克帕特里克在巴黎举办了一个私人聚会。亨利曾经当过他电影的科学顾问,两人还算颇有交情,只是这几年联系不多,但是最近亨利正好在欧洲,凯利特意请了他。
邀请函的纸张平整厚重,斯宾塞体的英文优雅大气。老教授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转过头问她:“路易莎,这个周日有空吗?”
眼看着学术资本家又要露出剥削的爪牙,谢宜珩吓得一激灵,推三阻四道:“我还挺忙的,主要…主要是还有一篇众包数据的可扩展性的论文。”
亨利眯着眼看她胡扯,慢条斯理地把邀请函一折,点点头,说:“也行,凯利举办了一个私人聚会,那看来只能我自己去了。”
凯利是道格拉斯的好友,也是《银河系漫游指南》的编剧兼导演。时隔多年,铁粉谢宜珩仍未爬墙,一听到这个消息依旧激动得摇旗呐喊:“有空,我特别有空。我这个礼拜的数据清单和报告都已经交出了,工作上哪有这么多事。”
她变脸的速度未免太快,亨利看着不争气的孩子,悠悠地叹了口气,说:“我真的很好奇你见到道格拉斯会怎么样。”
谢宜珩想了想,非常坦诚地说:“我会就地摔倒,把自己摔成全身粉碎性骨折,然后碰瓷他一大笔钱。”
亨利“啧”了一声,只觉得这人应该去眼球上纹一个绿油油的美金符号:“你家应该不缺钱吧?”
谢宜珩顿了顿,接着说:“…全部折成他的书,每一本都要签满扉页。”
亨利每天面对发花痴的阿比盖尔已经不易,发现另一个学生比阿比盖尔更变态,顿时罕见地没话说了。他摆摆手,让这个变态赶紧滚蛋。
…
在爱德华的无情压迫之下,又一个礼拜忙忙碌碌地过去了。周六终于有空,几个人约着去阿诺河畔的一家有名的法国餐厅。餐厅里放着轻柔缱绻的爵士乐,白衬衫的侍者刚刚端上餐前酒,莱斯利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莱斯利只是听了几句,面色已然不好。他迟疑片刻,还是礼貌地一颔首,向在座的几位说了失陪,急匆匆地推开门出去了。
电话那头的是康妮,原来CEPT的论文并没有通过同行审议。多年的极地观测一无所获,康妮重新接手这个项目的半年之后便有了轰动性的成果。同行之间难免有质疑的声音。
普林斯顿大学的天文实验室质疑CEPT的数据可信度,几位天文学家认为高强度的B模式偏振是因为宇宙微波的干涉,而不是因为探测到了引力波。
消息刚出来的第二天,康妮接受了报纸采访,在采访中云淡风轻地说:“他们应该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吧,很正常。如果要反对我们的成果,请用你们的数据来证明,而不是几个人的联合声明。”
意大利女士忙着接受采访,忙着满世界飞来飞去,忙着告诉世界上所有人,性别的刻板印象是可以被打破的,女性也可以在STEM学科中占领一席之地。
BBC对这位声名显赫的物理学家做了一次专访。康妮穿着明媚张扬的红裙子,在采访里说,之所以男性科学家的比例远高于女性,是因为在少年时代,女孩子的父母以及老师更倾向于她们从事教育类或者艺术类的工作,比如老师,护士和模特。
“布莱克其实算是好老师,”报道出来的第二天,谢宜珩抱着手机看完了整篇新闻,在床上打了个滚,说:“至少高中的物理课,他从来不会只让我记录实验,也没有说过我不适合学物理这样的话。其实我也挺女权的,BBC以后来采访一下我吧。”
圣安德鲁高中的物理课一共就三个人,但是布莱克执著遵守一人一组的原则,实验数据自己做,实验报告自己写,绩点按正态分布算——这堂课里的第三名只能拿到C。
大洋彼岸的加州晴空万里,裴彻一只胳膊搭在车窗上,松了松领带,笑着说:“不是因为布莱克,是因为你自己,你从来不觉得你比旁人逊色,所以件件事都要做到最好。”
他的声音轻柔和缓,像是在讲睡前故事。谢宜珩关掉床头灯,卖关子似的“哦”了一声,语调轻松又明快:“所以我喜欢的人也是最好的。”
他们当时还聊了一会儿大学中的性别刻板影响,似乎觉得反对的声音很遥远,像是每一篇意义重大的论文发表的必经之路。却没有想到摇摇摆摆飞上高空的红气球总有会爆炸的一天——它被捧得愈高,愈发膨胀,那层橡胶皮绷得薄若蝉翼,兜不住内里得意自满的空气,“啪”的一声炸开,留了漫天的笑话。
BBC报道发布的六天之后,普林斯顿大学的第一篇论文见刊,言简意骇地指出CEPT的数据不可靠,因为他们的观测数据并没有排除宇宙尘的干涉。
这次康妮居然从媒体的□□短炮中销声匿迹了,她没有再回应。四月底,CEPT的论文正式刊登在《物理评论快报》上。见刊的公开版本却是和最初的发行版本大相径庭。所有关于微波背景的数据全部被心虚地删除。
明眼人已经知道这场闹剧的结局。威拉德看完论文,立刻让护工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拿来。他一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吸氧,一边精神抖擞地发邮件:“我明天回利文斯顿,布莱恩下午来和我交接工作。立刻加快调整进度,确保干涉仪可以在七月之前进入锁定状态。”
四天前,德国海森堡大学正式发表南极上空宇宙尘的噪声数据。噪声的干扰远远盖过了B模式偏振的信号强度。CEPT团队的研究结果被证明是无效的。
耻辱的烙印已经盖下,今天下午,CEPT的论文被正式从《物理评论快报》上撤稿,康妮及另外一位CEPT的负责人向公众道歉。
这场闹剧从开始到落幕,也不过短短的一个半月,像是海洋上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风暴转瞬即逝,天空蔚蓝澄澈,大海又重新归于平静。这场飓风里的波浪拍打着彼此,在广袤无垠的海洋里一圈圈地漾开,比生成的函数还要随机,谁也不知道它们最后会卷着浪花,拍击在哪块礁石上。
前几个礼拜,康妮一直被称为“真正的女权斗士”。媒体对她大加赞赏,通篇都是溢美之词,甚至开始押宝她会不会成为明年的诺奖得主。
仅仅几天之后,康妮成了另一个欺世盗名的韦伯,被骂得惨不忍睹。她之前在推特上发了不少日常照片,比如在阿尔卑斯山脉滑雪,又比如苏黎世的落日。下面的评论满是戾气,所谓的理中客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她:“没结婚的意呆利老女人”,“一个可笑的女权主义者”,“利用性别优势的投机者”。
甚至还有人谴责她:“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年轻的女孩子们才会被误导。你通过强化性别差异,给自己争取到了更多的资源和更好的名声。但是你的经历并不能启发真正迷惘的,需要帮助的女孩子,因为你只是在纸上谈兵,只是在浪费纳税人的钱。”
莱斯利接完了电话走回来,拉开椅子坐下,很平静地把整件事复述了一遍。餐厅一隅的空气快要凝固,桌上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连刀叉落在陶瓷餐盘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亨利看完了惨不忍睹的评论区,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甚赞同地说:“康妮站在这个高度上,能被所有人看见,已经可以证明女性是可以学好STEM学科的了。CEPT的结果究竟实属与否,是和她的学术能力相关,而我不认为任意一位推特上的用户可以评价她的学术能力。”
他和康妮的羁绊终止于少年时代,半辈子的坎坷流离,纠缠不清的过往最后褪色成一段模糊不清的黑白默片。在旁人身上投入感情实在是一件令人筋疲力尽的事,亨利也余不下几分温情,到如今只是同行之间的几分惺惺相惜。
乔瓦尼坐在亨利的对面,闻言关掉康妮的主页,不解地问道:“这有什么好骂的?我们搞科研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失败啊。要是每个科研项目都能成功,人类文明现在都发达到什么地步了?况且浪费纳税人的钱?LIGO都花了多少美金了,爱德华怎么还没被骂死?”
西埃那脾气火爆,当即朝他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说:“谁敢骂爱德华?你敢么?你今天骂完,明天就被业界封杀。”
爱德华的做人原则非常简单——你网络暴力我,我就反暴力你。这个德州红脖子骂起人来合辙押韵,鲜少遇到对手。每一个在线挑衅他的民科都有被好好教育如何做人。
西埃那点开了一个用户的主页,震惊得声音都变了调:“这个人在评论区骂得这么难听,居然真的只是个农民啊,昨天还在辛辛那提种玉米呢,今天就懂拉格朗日量的公式了?”
推特上的吃瓜群众都是上网冲浪爱好者,他们对于物理的理解只停留在薛定谔的猫和平行宇宙理论。
这些人对高深莫测的公式理论一窍不通,倒是对爱德华和康妮的恩怨纠葛相当感兴趣。况且爱德华还因为之前辱骂民科的视频,在网上臭名昭著,人人得而骂之。
有几位蹭热度的科普博主详细地介绍了这两个团队的过往,一时间热度高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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