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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有四处,东南西北各一,巍峨雄伟,内有精兵良将,和无数精巧兵器。

城外还有护城河,有效阻隔了勤王军的进攻。

元英睿本想依靠那弓·弩出其不意地让元瑾瑜死于阵前——箭头有火·药,就算没射中他致命之处,冲击时的爆破也足以让这个人死亡。

一年多的时间,无数良匠的辛勤制作,失败的次数压根数不清。

元英睿不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这弓·弩和箭矢其实是他准备用来袭击元瑾瑜的。但也没关系,这样神奇的东西,留在最后也可以。

却没想到,一箭都没射中。

人力不能及的距离,除了他以外,怎么会有另外的人能办到?

难道真的是老天护佑着他吗?元英睿在昏迷前这样想着。

呵,贼老天!

他怒骂。

·

血战之后,终归会分出胜负。

胜者为王败者寇,踏在尸骨上的结果,不知道到底是谁赢谁输。

元瑾瑜带着勤王军进了城。

尸首遍地,箭矢斜乱,血流如溪,门窗紧闭,一片惨然萧瑟之景。

他脸上除了激动,还有疲惫。

“我回来了。”元瑾瑜说道。

顺着街道往前,内城城门顶上那巨大的金铜巨兽展露着它的肃穆。

元瑾瑜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满地疮痍。

都是他的子民,都是他的百姓,死伤无数,又哪里算得上是真正的赢家呢?

可他面上不能显露怜悯和哀叹,眉心一皱即平,元瑾瑜正了神情,右手高举,大声喊道:“杀——”

其后跟随他的人齐声呐喊:“杀——”

“诛杀逆贼!肃清朝纲!”

·

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纪越脱力地摔到了地上。

那一刻,有一股轻柔的风托在了他身下,缓冲了一瞬。

纪越视线向上,歪着头看那高高的楼阁,顶端似乎坐着一个人。

换了青色的衣裳,晃着腿,手里拿着一个硕大的羊腿,烤得焦脆,吃得开心。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黎白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距离遥远,二人对视。

纪越微微一笑,再然后咧嘴大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畅快,声音没过多久后转成了哭腔,带着呜咽和委屈,眼角落了泪。

两条街外的某一处府邸,是他曾经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记忆里是温暖和煦,现实里清冷血腥。纪越好像看见了奶奶、父母、妹妹,鼻尖却嗅着凛冽的腥味。

“我回来了,你们看见了吗?”他颤着声音,盯着不知名的高耸宫殿。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色瓦片,反射着模糊的光。

·

旁人在为论功行赏兴高采烈着,高层在为后续的事宜准备着,纪越换了药,包扎好了伤口,拎着食盒到了城外青山。

他如今已经是剑不离身了,便是连睡觉都放在一侧。

无人看顾,这处早已生了野草野花。初春时节,刚下过一场小雪,山上显得有些冷。

“刚回来,来看看你们。”

纪越将食盒放在地上,蹲下来跟他们说话。

坟茔没有修葺,周遭长了不少黎白给他带去的浅黄色花朵,一丛丛的,透着清香。

纪越:“元英睿和纪茹雪败了,一个被我重伤,躺在那里等着人医治。一个试图逃离京城,混在出宫的宫女里,还没到城门,就被人逮住了。”

他说话时呼出来的白气消散在空中,鼻尖泛红,露出来的耳朵也逐渐多了些冷意。

“山上有点冷,奶奶的腿还好吧?”纪越从食盒里拿出一小壶酒,“我带了酒来,往日里总要小酌两杯,这些日子没喝到,奶奶肯定馋了。”

想起以往,纪越轻笑:“一个老太太,喝酒这么凶,连我同窗都知道。你不知道啊,有一日,敏泽来问我,说是他母亲来纪府拜访,结果留宿了。一问报信的人,这才知道,是跟奶奶喝酒喝醉了。”

他脑海里涌现了老小孩儿似的老太太,正抚掌大笑,揽着纪朝雨跟她说“你看啊你哥哥酒量可真不随我”。

那是一年的中秋夜,月圆,一家人在葡萄架下赏月。

纪越温和地笑着,将酒水轻洒在地面。

“我最近酒量练出来了,能喝不少呢。”

烈酒入喉,纪越喝完了剩下的半壶。他眼神清澈,毫无醉意,比曾经好了太多。

“天冷,御寒还是要喝两口,跟他们混得久,也就习惯了。”

说了好一阵子话,告诉他们自己这半年多来过得怎么样,都经历了什么,遇到了什么好玩的。

末了,纪越站了起来,他轻声道:“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马上就能把你们都带回去了,安置在祖墓里,让罪人忏悔,让你们恢复名誉。

纪府不是元瑾瑜为向纪茹雪泄愤,转而灭门的。而是元英睿这人,联合纪茹雪,对他们下的杀手。

纪茹雪好歹明面上是出身纪府,纪家嫡系旁支里出息的都在京城,没了他们,也还有其他的助力。为了纪茹雪的名声,为了这个“皇后”的名声,元英睿对外告知的,是元瑾瑜派人杀了纪府四人。

为此,元瑾瑜当初还专门找了纪越一趟,言辞恳切,讽刺元英睿卑鄙无耻。

不过元英睿和纪茹雪的下场也注定了。弑君,篡位,伪造遗诏,诛杀大臣……

不是死亡,就是幽禁。

纪越:“他们没有被幽禁的选择,只能死亡。”

·

深夜。

近日来,元瑾瑜跟众人商讨对元英睿的惩罚。

部分人支持宣读他的罪过,并杀了他以示天下;

部分人认为不能杀皇族,幽禁即可;

部分人觉得应当将元英睿一系尽皆下狱;

部分人……

说来说去,就吵了起来,最后乱作一团。

元英睿自那日被纪越一箭穿肩,便伤重昏迷,一直未醒。

纪茹雪逃跑时被人发现,现今被关在元英睿隔壁。

因为对二人的处置方案一直未谈妥,又考虑到元英睿没有意识,元瑾瑜派了人去查之前半年来涉及到的冤屈之事,该抓抓该拿拿,该下狱下狱。

一切等待最后的宣判。

·

大风天,走道处悬挂的灯笼来回晃动,烛火在里面忽小忽大,有些看管不及又漏风的地方,豆点大的光亮忽地就灭了。

值班的侍卫和宦官宫女,手里拎着严实的宫灯,隔绝了风,照亮着脚下的路。

黎白今日着了白衣,点缀着银色的线和刺绣,月光之下,偶然反射出一点点银光。

他在这皇宫内走着,闲庭信步,毫无紧张怯懦,如同在自己家里闲逛。

迎面走来的一班侍卫似看不见他一样,直直地向前走着,到了路口,偏离了自己的路线,拐去了另一个方向。

黎白背着手,上了台阶,到了廊下,顺着这走道往前。

门窗紧闭,里面透着烛火的光亮,黄色,带着暖意。

旁边也是如此,常人在此,隐约可以听到里面慌乱的脚步声。

门口都站着不少的侍卫,手搭在刀柄之上,庄重肃穆,毫无困意。

黎白并无一丝遮掩,他径自向元英睿的门口走去,行走间月华照耀着,透出点点浅白色。

“吱——”寂静深夜,门被推开的时候发出了声音。

无人有反应,侍卫没看见人,没听见动静。

黎白进了屋子,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药味,苦涩难闻。

烧着足量的炭火,格外热。

元英睿赤·裸着上半身,右肩处是不断渗透出来的血液,纱布、伤药,没有能止住这伤势的东西。

黎白轻轻弹指,所有人蓦地闭上眼睛,缓缓倒在了地上。

他手指轻动,无形的力量抓住了元英睿的一侧肩膀,直接将他拽了下来!

黎白转身朝着纪茹雪那处而去。

两个屋子之间有一扇门,元瑾瑜限制了纪茹雪的活动区域,却没不让她见元英睿。

也许见到了这样的元英睿,她会更加的绝望。

——这是她唯一的依靠。

元英睿被拖在地上,跟随着黎白到了纪茹雪的房间。一路磕磕绊绊,黎白毫无怜悯之意,不曾耗费半点灵力替他悬空,只当是拖了一根木棍。

·

纪茹雪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曾经她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人,不仅生在纪府,就算后来她跟纪朝雨的事情发生了,她还是没有变成普通人。

反而被元英睿娶作了二皇子妃。

二皇子,跟六皇子争夺皇位的有力人选。老三无心老四跟二皇子一队的,老五出了意外死了,老七老八都是不中用的。

剩下的人要么没什么助力,要么没什么能力,只能选择退出或者依附元英睿跟元瑾瑜。

这是二中其一的概率,纪茹雪觉得元英睿能赢。

他名声在外,赈灾、党羽、实力处处在元瑾瑜之上,只有一点,元瑾瑜的母妃是周贵妃,她哥哥是周敖,掌握着军队。

而元英睿的母妃只是一个宁妃,家里没什么能提出来说的。

反而是她,嫁给了元英睿以后,凭借她穿越的身份,给元英睿出了不少的主意,送给他不少的先进技术。

可惜了,好多东西现在没能力生产。

纪茹雪窝在床上,头发披散着,她蹲坐在被子里,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她低语。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可是没有答案。

元英睿突然要起事逼宫的时候,纪茹雪也很诧异。可是那会儿计划周密,一切都很妥当。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他们顺利地成为了皇帝和皇后。尽管有大臣不满,提出了质疑,那也没关系。

暴力机关,只要拥有暴力,还怕什么呢?

她曾经喜气洋洋,只觉得这一趟穿越太值了!

我当皇后了!我居然当皇后了!纪茹雪连睡梦中都是笑脸。

一个普普通通连工作都找不到的人,居然能在这里体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

什么落后,只要你有权力,千百万人受你的指令,你还怕什么呢?

“为什么会成现在的样子?为什么?”纪茹雪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

她神思涣散,不愿意面对现实,把自己堆在被褥里,什么都不想听不想管。

连去看元英睿都没心情。

“因为你是外来者,因为元英睿是扰乱者,”黎白推开了两个房间之间联通的门,回答了纪茹雪的话,“因为你们的存在影响了这个世界。”

他走了进来,找了椅子坐下。

元英睿被拖进来,停在地上,悄无声息。

“外来者?扰乱者?”纪茹雪顺着他的话重复。

片刻后,她才察觉到黎白的存在。

纪茹雪瞪大了眼睛,扭头看黎白:“你是谁?”

她的目光被瘫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宫女们吸引,纪茹雪:“你把她们怎么了?!”

像是刚发现这件事情的样子。

黎白:“没死,别咋呼。”

元英睿的血流在了地上,形成了一道路线。

纪茹雪扑了下来,跪在他身边:“你把他怎么了?!”

她呼唤元英睿,却没收到任何回响。

黎白微微低头,看着地上这两人。

他嗤笑:“就这样的人,居然扰了百万人的因果?”

他不屑地笑着,似乎在讽刺什么。

纪茹雪惊恐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你怎么进来的?你是元瑾瑜的人!”

黎白:“我不是。”

纪茹雪想到刚才他说的话,瞳孔扩大,她惊叫:“你知道我是穿越的?!你怎么可能知道!”

黎白:“奇怪了,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纪茹雪:“怎么可能有人知道穿越……我明白了!你也是穿越的人!”

黎白想了想,按照这个说法,不界定穿越涵盖的范围,那他好像确实是穿越者。

黎白:“唔,你这么说,也没错。”

纪茹雪在地上蹭了两步,想到黎白身边:“既然这样,那我们是一路的啊!你救我出去!你救我出去好不好?”

对上她渴望的眼神,黎白摇了摇头:“我不。”

纪茹雪受到了刺激一般,她拍打着地面,喊道:“你怎么能不救我?我们才是一样的人!你不能这样!”

黎白动了下手:“啰嗦。”

下一瞬,纪茹雪定在了那里,无法发出声音,更无法做出动作。

他手指轻点,元英睿一直止不住的伤口结了痂,人也苏醒过来。

仰躺着的他,入目便是房梁,其上雕刻绘制彩画,在烛火下也是格外好看。

歪了歪头,纪茹雪跪坐在一旁,元英睿心里有些诧异。

他正要说话,就瞧见了不远处坐着的黎白。

“你是何人?”元英睿蹙眉问道。

他记得,自己在城墙上……记忆回笼,元英睿呼吸一窒。我受伤了?那现在是在哪里?元瑾瑜胜了?

黎白再度弹指,纪茹雪身上的禁制消失,她瑟缩着,挪到了元英睿身边,害怕地看着黎白。

元英睿:“茹雪?”

纪茹雪双手着地,蹬着地往后退,直到元英睿后面,远离了黎白,这才停下动作。

“人醒了就好。”黎白站了起来。

元英睿胳膊肘撑着地,想要坐起来,但牵引都了右肩的伤口,他下意识地“嘶”了一声,挺起来的半身又落了回去。

纪茹雪抱着膝盖,只惊恐地看着黎白,紧闭着嘴,丝毫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月华从门窗的泄了进来,一地黯淡的光芒,源源不断地出现在黎白身后。逐渐明亮起来。

他走了两步,到这二人身前三尺的距离。

黎白右手缓缓伸开,月华从地上一点点飞了起来,落到他手上,渐渐凝成了一把剑的模样。

剑尖斜指向地面,不断飞来的月华使得这虚空之剑愈发凝实。

元英睿色厉内荏道:“你要做什么?!弑君吗?!”

他试图找援手,却见地上躺了一堆,没有任何人有丝毫的反应。

黎白提剑向后,凝神看去,三息过后,他猛然砍向地上的两人。

纪茹雪吓得闭上了眼睛,头埋在了膝间,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元英睿目眦欲裂,眼睛反而瞪得更大,直面了这散发这淡黄色光芒的剑。

一片静寂。

纪茹雪的心脏跳动极快,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呼吸急促又粗重。等待了许久,浑身打着冷颤,却发现自己还活着。

她微微地抬头,从缝隙间朝前方望去,那个突然出现的白衣恶魔居然不见了?

她吸了一口冷气,只当黎白是在其他的位置,胆怯地扭头看了周围,直到发现真的没了踪影,纪茹雪才松了气。

“啊对,元英睿!”她想起来这里还有另外一人,慌忙朝地上看去。

元英睿双手捂着眼睛,刚才那月华之剑砍下的时候,他眼前一片夺目白光,像是深深地劈进了他脑子里。

“元英睿?”纪茹雪小心翼翼地唤他。

元英睿:“我看不见了。”

纪茹雪大惊失色:“什么?!”

·

元瑾瑜力排众议,决定幽禁元英睿和纪茹雪,将二人逐出京城,命他们守着皇陵。

很多人反对,但是他并不接受。

纪越沉默地站在朝堂之上。

等结束后,元瑾瑜宣他去到书房,打算宽慰他,跟纪越讲述他的苦衷。

元瑾瑜知道,纪越亲人于那夜被逼而死,事后又被盖上了污名,连尸首都找不到。

他提出,为纪府平反,之前遭到元英睿压迫的纪家子弟全部官复原职,并给出补偿。

他提出,封老太太和宁娴雅作诰命夫人,封纪朝雨为郡君,封食邑,允过继子嗣至纪朝雨名下,为她祭拜。

他提出……

元瑾瑜是为了皇家颜面,纪越知道。皇陵不是一个好去处,剥夺了皇室身份,在那里不过就是聊度残生。

纪越低垂着视线,默然抗拒元瑾瑜的提议。

元瑾瑜叹息:“长安……”他肯这般跟纪越交谈,也是看在他立功卓越的份儿上。

这将会是国之栋梁,不能轻慢。

“陛下,”纪越躬身行礼,“我祖母、爹娘、妹妹,含冤而死。”

元瑾瑜不知道他为何会提起这话,愣道:“长安?”

纪越抬起头,直视元瑾瑜的眼睛:“他们死了,纪茹雪和元英睿还活着。”

元瑾瑜:“可他们将会困顿一生,毫无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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