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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央死了,死在乱矢之下,终年二十七岁。
她的灵魂漂浮在半空中,脖子里还戴着及笄之时师父送给她的玉佩,泛着浅白色的温润光芒,她觉得自己很轻,似乎随时就能跟着秋风往上再飘一些。
但她没有。
她在半空中待了三日,她的尸体也在悬崖边放了三日。
第一日,有人拿了纸钱来祭奠她,刚放下纸钱便道:“啧啧,长得漂亮有什么用,一点都不识时务。县太爷的儿子丰神俊逸,你一个小寡妇尾巴还翘这么高,死了也是活该。”
卫央识得这人。去年她恶疾复发,躺在青衣巷的石板地上浑身抽搐,卫央将人扶起来抬到医馆。这人家贫,性子泼辣,卫央当时少收了她三两银子的费用,还多送了两副药,出医馆时,她满脸堆笑,冲着自己鞠躬又磕头,直说自己是活菩萨转世。
第二日,又有人来。
那人穿着粗布麻衣,挎着一个竹编的小篮子,篮子里装的是一些瓜果蜜饯,她试探着想拔自己身上的箭,却不敢动手,最后只把瓜果蜜饯放在自己尸体前方。
卫央识得,这人是王婆子。
两人相邻近十年。王婆子到自家医馆来看病,卫央从未收过费用。她知晓王婆子家境贫瘠,是故平日里借出去的钱都未曾要过,加起来约莫有一百多两。在烟县足够一个五口之家两年的开销。
王婆子冲着她的尸体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呢?无儿无女的何不从了那县令之子,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又图什么?连个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
卫央感觉自己好似坐在了一朵云上,她还晃荡了几下小腿,轻笑道:“愚蠢。”
第三日,一直等到夕阳西下,都没人来,卫央心道:我生前救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如今竟只有两人来看我。
看她之时竟还在责怪她,为何要反抗那想要轻薄她的县令之子。
那人想轻薄她,她不该反抗么?
难道寡妇就不能有自己的选择么?
尔后又想到她就连当寡妇都不是自己选的,有点悲凉。
直到太阳完全落了山,卫央听到整齐有致的脚步声冲着自己的尸体而来。不肖片刻,约莫十几个士兵停在自己的尸体旁边,错落有致的站成两列,有一人坐着轮椅,在仆人的帮助下一点点朝她的尸体走过来。
卫央想了许久才记起来这人是谁,这不是害她守寡的那个么?
花朝国的七王爷,曾经的骠骑大将军,郁良。
她只在新婚之夜见过他一眼,他薄凉的唇在她的额上轻印了一下,坚毅道:“等我回来。”
从此杳无音信,她成为了宫里嬷嬷棍下的常客。教礼数的嬷嬷共有五个,一个教她走路,一个教她吃饭,一个教她礼仪,一个教她说话,一个教她读书,课程从早排到晚。
有时她的手肿到连碗筷都拿不了,颤颤巍巍的拿起碗,嬷嬷就会在她的手背上敲一棍子。
卫央也曾去皇后娘娘那儿告过状,结果以不受礼教、不知礼数的罪名罚跪了三个时辰,站起来之时,她的腿都软了。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卫央等了整整两年,在大雪纷飞之际,身形单薄的她跪在宫门口请求皇上下旨准许和离。
皇上龙颜大怒,若不是当时郁良打了胜仗,他可能直接会把卫央处死,但经由朝臣的劝诫,他最终只令卫央回府反省,抄一百遍《女诫》。
卫央逃了,她从七王府的密道里逃出来,一路抵达江南,在烟县定居。
说起来,这门亲事是高攀了的。卫央的父亲卫景只是国子监祭酒,从四品,要是靠生父,卫央断不可能嫁给皇亲贵胄的七王爷郁良。但她有个天下闻名的师父,世人称其为“神医鬼手”,当日他救过皇帝一命,是故龙颜大悦,直接给卫央赐了婚。
嫁到皇家是多大的恩赐,却不是卫央的归属。
时隔十几年再看到郁良,她差点没认出来。成亲时的郁良少年英才,眉眼之间都是傲气,勾唇一笑能让人为之倾倒,如今饱经风霜,眸底是化不开的戾气。
听闻他在边疆大获全胜,只是惨遭敌军暗算,废了一双腿,还听闻他娶了当朝尚书的嫡次女,但人家瞧不起他是个瘸子,竟公然给他戴了绿帽子。郁良给其一纸休书,从此孑然一身,宛若高岭之花。
要说郁良也挺惨的,但卫央生不起半分同情,甚至还在听闻此事时,一个人坐在院中独酌了几杯。
如今他们早已是尘归尘,土归土,卫央暴尸荒野,无人替她收尸,她的亲近之人因其逃出七王府,死的死,伤的伤,她苦心孤诣做了这么多年的“活菩萨”,还比不上一个县令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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