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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渐歇,月挂梢头。
盛言楚再一次跟赵教谕请了晚课的假,跟着车夫拉着一车货往盛家小院走。
码头夜里人多,地痞流氓碍眼,虽说上次孟双拉着蔡氏兄弟等人游街震慑了一帮扒手?,但恶人胆大包天,为了以防万一,盛言楚决定将这一车货拉回?盛家小院。
途中遇到了收工回?家的宁狗儿兄弟三人,盛言楚招招手?,宁狗儿屁颠屁颠的跑过来,脸上带着笑:“楚哥儿,你这是要回?家?”
盛言楚点点头,问道:“卤肉的活忙完了?”
平时要过饭点才能清点完铺子的卤肉,怎么今个这么早?
宁狗儿格外开心,嘴皮子一个劲的嘚:“……各家各户再过不久就要祭祖,这两日附近的人都提着宰杀的猪头找春娘婶子帮忙卤好,虽累一些但比卖卤肉要轻松,且挣的也多。嘿嘿,我们就在旁边给春娘婶子打下手?,刚将卤好的猪头全部送给人家,春娘婶子就招呼我们吃了晚饭让我们回来了。”
祭祖?
盛言楚恍然大悟,今年事情太多,祭祖这样的大事他竟给忘了,数数日子,盛氏族里过不了几日就会?有人上静绥喊他回?去祭祖。
“帮我跑个腿可行?”盛言楚笑看着宁狗儿,“去铺子将我娘找来,就说西北运来了货,想让她掌掌眼。”
秋闲,码头上的船只比之平时要少很多,铺子有宁狗儿他娘苏氏以及赵谱他娘萧氏在,左右是不缺人手?。
“哎。”宁狗儿重重点头,“我这就是喊春娘婶子回?来。”
说着一溜烟往码头方向跑,宁狗儿两个弟弟见哥哥不回?家,二话不说也跟着过去,三小只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跑得?比羊还快,啧。”车夫抻着脖子看,笑眯眯道,“西北的孩子都未必有他们会跑。”
盛言楚知道车夫是在说笑,西北是食肉的野蛮之地,那里的人生得?健壮粗硕,又是放牧民族,大草原上的枭雄怎么可能会跑不过宁狗儿。
车夫闲不住嘴,见盛言楚没搭理他的奉承,便自找话题:“…可把我吓了一大跳,我原以为拉一车木材回?来盖屋子的,没想到竟是一车的肉……”
听到车夫这话,盛言楚眨眨眼。
巴柳子送来的是一车冻肉,西北早已降雪,用雪来藏肉再好不过了。
刚他粗粗的看了眼,尚未化开的雪里裹着一扇又一扇猩红猩红的肉,瞧着肉质鲜嫩,应该是西北大草原上等的牦牛肉。
盛家后院拆了院门能进马车,车夫力气大,三两下就将院门给端了下来,见盛言楚搬运东西时小心翼翼,低声道:“南边的治安莫非不好?”
车夫今年是头一回?出来做生意,听说去年南边遭了雪灾,春种太晚,即便皇上免了南边的春秋两税也还是让老百姓陷在缺粮的旋涡中起不来,因而商人便盯上了南边这块肥肉,入了秋后,运送粮食的船艘一艘的往这边赶。
盛言楚咬着牙将一扇冻得梆硬的牛肉搬下马车,闻言笑道:“西北民风粗矿,静绥可比不了,路不拾遗这种事在南边从未发生过。”
车夫帮着将肉抬到厨灶,盛言楚又道:“你若信得?过我,夜里最好不要睡得太死,这天一冷下来,那些宵小之辈就跟地洞里的老鼠一样跳着脚跑出来,别到时候你费心拉来的粮食成?了他们的口腹之欲。”
张郢前段时间整顿一番后,城中的小贼的确少了很多,可眼下不是快入冬了嘛,加之张郢年底要上京,衙门的人一懈怠,城中‘不法分子’纷纷蹿出头,这几天均守在四处试图宰外来的肥肉吃。
车夫脸色霎时变了,抖着厚厚的嘴唇说不出话来,心里惦记着船上的粮食,车夫顿时没了和盛言楚说笑的心思,快速的将一车肉卸下后,车夫连口热茶都没喝就架着马车往码头奔去。
这时,程春娘和车夫擦肩而过。
“这人是来替你巴叔送货的?”
盛言楚将程春娘拉进院子,插好门栓后领着程春娘去柴房。
“这么多肉?”望着柴房堆着满满一屋的肉,程春娘眼睛有些发直,哈了口热气,道,“咋这么冷?”
一摸肉,程春娘微惊:“竟是冻起来的,西北下雪了?”
盛言楚点头:“娘,我在一堆肉里还发现了这个。”
说着将藏在门后的箱子拖了出来:“巴叔藏的紧,应该是怕外人瞧见给拿走。”
“这里边是啥?”程春娘使出吃奶的劲也没将木箱打开。
“用火烤吧。”盛言楚提议,“这箱子压在一堆冻肉堆里早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蛮力是打不开的。”
程春娘找来冬日里才会?用到的吊锅,在院子里架好木柴,等水烧开后,母子俩齐力将笨重的木箱隔着竹筛端到吊锅上。
木箱上的冰块太厚,一时半伙化不开,盛言楚便让盛小黑这个狗勾在吊锅前看着,他则跟他娘进柴房清点巴柳子送来的货。
“这些牛肉拢共叠起来得有五六头牛重。”
程春娘轻呼,指着另外一堆肉:“还有这些,我竟认不出是什么肉,你巴叔才去西北没多少时日,他咋弄来这么多新奇的肉回?来?”
“那一堆应该是鹿肉。”
盛言楚从门后边找来斧头,照着一扇还未化开的鹿肉狠狠劈过去,谁知那肉只开了个小口,程春娘扑哧一笑,睨了眼盛言楚通红的脖子,道:“让娘来,你那双手还是留着写字作画吧。”
盛言楚尴尬的将斧头交给他娘,见他娘吆喝一声举手?后,斧头下的鹿肉咔嚓成?两半,盛言楚羞愧的低下头,摸着刚才用劲过度而发疼的手?掌凉凉的站到一旁。
“楚儿,你过来看看这肉。”
程春娘将新鲜的肉块往院中一撂,嘴角弯曲:“这肉不错,瞧着像刚杀得?一样,还冒血丝呢。”
盛言楚凑过来看了一眼,失笑不已:“听说西北比咱们静绥要早过冬,天一冷他们就会?将养在草原上的牛羊鹿等牲口拉来宰杀,为了喝鹿血取暖,有时候一天要宰杀几百头不止,这敦厚肥美的鹿肉在咱们这里是稀有的玩意,但在西北未必。巴叔一口气运来这么一堆肉,除了叫娘尝尝鲜,大概是想着家里铺子开销大,这些肉刚好能排上用场。”
“难为他有心了。”程春娘羞赧一笑,将地上两大块鹿肉捡起来,犹豫道:“鹿我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做鹿肉了……”
“娘可以问舅舅。”
盛言楚上辈子只知道一道有关鹿肉的菜——口蘑鹿肉,旁的做法概不知情,不过舅舅程有福常年在酒楼做事,想必应该懂得?。
“这么多肉光咱们铺子用,怕是用到过年都用不完,明儿我送个信给你舅舅,让他拿一扇回?去过冬,再问问他可有做鹿肉的好法子。”
从前穷的连根筒子骨都买不起,如今才过几年家里的吃食竟堆成?了小山,程春娘笑得?合不拢嘴:“你从仙人洞里拿出来的牛肉卷最受船客的喜欢,切得?薄又嫩,丢火辣辣的锅里汆烫几下就能吃,于那些着急赶路的人而言,又方便又美味。”
说着,程春娘拿斧头敲敲柴房里硬邦邦的牛肉,愣了愣道:“楚儿,这些肉我瞧着咋跟静绥的牛肉不一样呢?”
“这是西北草原上的牦牛肉。”
盛言楚上辈子最爱吃的就是牦牛肉脯,风味独特,嚼劲十足,撒上胡椒粉或是干辣椒碎末,吃起来贼香。
“娘,这肉有些柴,放锅子里很难熟,我觉得?还是做成?肉脯卖更好,再过几个月就是新年,届时咱们烘干后挂在铺子廊下,折一些红柳枝在下面熏烤,也不用花心思叫卖,牦牛肉的醇香味自会飘得?十里远。”
“这法子好。”
程春娘美滋滋的想着今年越冬廊下晾着一排排耗牛肉的景色,感?慨一声:“这些肉都是你巴叔大老远托人送来的,咱们也不好吃白食,回?头娘琢磨琢磨,想想他在西北还缺点什么,咱家能出的起的,就给他备上,回?头等西北那边的商队打码头上经过,我再让他们帮着送过去。”
巴柳子一运就是一车,听说给了一百两给车夫做脚程费用,程春娘顿时心疼不已,叨叨不停道:“不成?家就是不知道节省,这一车肉送去京城也用不着一百两。哎,难怪他存不住银子,也老大不小了,咋还跟孩子似的?喊个下南边的商队顺道送过来不成?吗?顶多花十两二十两,若他嘴甜一些,五六两都能办好,毕竟商队的马车多,多他一辆一点都不耽搁。”
“娘,”盛言楚好笑的看过来,“巴叔火急火燎的让人送过来定是为了让咱们早些吃上西北的耗牛肉和鹿肉,人家一片好心,咋到了您嘴里倒成?做了错事?”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程春娘剜了眼盛言楚,拿来两块鹿肉放到院中火堆上解冻,趁机教育儿子:“你千万别学他,想当年咱们娘俩一年到头连个银果子都见不到,如今日子过得?好些,但也不能奢靡成风,你巴叔就是例子,每回花银子心中都没个底,看他这么些年四处跑,银子挣是挣到了却也花得精光。”
盛言楚笑而不语,他娘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慢慢干涉巴柳子的生活起居。
程春娘嘚吧嘚吧的还要继续说,好在吊锅上的木箱冰化了。
木箱封得?严实,化了冰后水淋淋的,程春娘挽起手?袖,盛言楚紧跟着起身过来帮忙,‘啪’的一声箱门打开后,只见里边静静躺着好几大块牦牛皮和鹿皮,边角还塞着一块用油纸裹着严实的玄狐毛。
“这东西值不少钱吧?”程春娘伸手揪起一块厚重的牦牛皮,咋舌道,“你然舅舅有一双这种皮子做得?靴子,据说外头没个几十两买不下来……”
盛言楚眼里难掩震惊,因为这几块皮子都是上等货,翻开一看,不论是牦牛皮还是鹿皮都已经削里脱脂漂洗过,凑近一闻,皮子上还留着明矾揉洗的气味。
看来巴柳子也不是大大咧咧的人嘛,瞧,皮子的准备工序都已经做好了。
“你巴叔莫不是在西北发了财?”程春娘放下牦牛皮,又去看那条玄狐毛,“楚儿你摸摸,又滑又软还有弹性,拿来做帽子或者昭君套都要的。”
盛言按下心中对巴柳子此番大手?笔作为的好奇,道:“巴叔一贯有经商头脑,您忘了前些年他在南域来回卖果苗的事了?后来一堆人照着他的路子走都没他挣得多。”
程春娘闻声点头:“说起做生意,老盛家没人比得?过他,就连你太爷爷也不行,他跑商这么多年愣是没将自己的户籍打成?商户,可见心中有把秤,知道怎么避开衙门,不像老盛家的太爷爷,做点胭脂水粉就将整个盛家的门户都给换了。”
程春娘话糙理不糙,天下不少富贵之家,为什么那些人家手?握着大量的铺面和宅院都没被改成商户,还不是因为他们懂得?应对衙门。
说起老盛家的商户身份,程春娘心底的恨猛地往上蹿,免不了又要骂盛元德:“咱们没沾到老盛家半点好,却要挨他家的罪受,遭天谴的腌臜东西害得?我儿早些年不能读书…还好老天爷开眼,否则我这么聪慧的儿子白白的拿来开铺子岂不可惜了?”
盛言楚在一旁听得面红过耳,他娘现在夸他都不拐弯抹角了,当着他的面如流水一般哗啦啦的说,但凡是个脸皮薄的人都受不了这样的称赞。
盛言楚自诩脸皮厚如城墙,可听他娘这样肆无忌惮的话脸还是红了一大圈,见他娘没有停的意思,盛言楚低着头一个劲的在木箱中翻找,企图不去听他娘的唠叨。
箱子外边的冰化掉后,最下边两排镶嵌在里边的抽屉轻轻一拉就能打开,一打开,只见一块块冻得跟鹅卵石一样的白豆腐映入眼帘。
“这又是什么?”程春娘歇了夸儿子的话,望着抽屉里的硬邦白豆腐,忍不住笑开,“你巴叔莫不是觉得?咱家连豆腐都吃不起?”
盛言楚捧起一块冰坚如石的豆腐靠近火堆烤了烤,很快一股浓郁的乳香味飘散开来。
“娘,这是奶豆腐!”盛言楚脸上堆满喜色,科普道:“这可不是普通的豆腐,而是用牛奶或是羊奶发酵而成?,切成?薄片干吃或是丢进热茶里煮沸变软都成!”
“我去煮壶茶水来。”程春娘算是开了眼界,单知道卤水点豆腐,不成?想西北的人比南边的人更懂得?享受,牛奶汁配上清幽的茶香,能不好喝吗?
左右吊锅里的水开了,冲壶茶很方便,程春娘揪了两把茶叶丢进锅里,盛言楚后脚便拿出菜刀将手?中奶豆腐划出花刀放进锅中,很久茶水就泛起乳白的颜色,等奶豆腐煮软后,程春娘听从盛言楚的建议拿来细密的勺篓将茶叶捞了出来。
煮了半刻钟,香甜的奶味掺杂着茶的苦气味扑鼻而来,盛言楚捧着热腾腾的奶茶心潮澎湃起来。
马上就要过冬,铺子若能安排上解渴又能充饥的奶豆腐茶,定能大赚一笔,如此他去京城定居的资本又多了一重保障。
盛言楚是个行动派,既然打定主意要做奶茶,那首先就要察访市场——静绥的百姓能不能适应西北奶豆腐的味道。
接下来的几天里,铺子外边的卤肉摊边悄然支起一口大锅,里面咕噜咕噜煮着褐色的茶水。
等茶叶在沸水中煮透后将残渣捞出来,当着众多人的面,程春娘让苏氏将切好的奶豆腐倒进锅中搅合,锅铲才动了两三下,一阵阵诱人的香味便跑了出来。
因是试水,程春娘命铺子里打杂的人给码头上扛麻袋的男人们均免费发了一碗,不过大家喝下去后得说说想法。
“甜甜的,反正比家里点的豆腐花要香,嘴里还能尝到茶叶的滋味。”
一男人灌了一大碗进嘴后,笑道:“秀才娘,再给我一碗呗,这茶跟酒一样,初尝不觉的如何,回?味却上头的很!好喝!”
其余汉子喝了后纷纷道:“是不错,我还嚼到了奶皮子,秀才娘,你刚才倒进去的白豆腐是奶皮子吧?”
程春娘点头:“西北运来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若是觉得?好,从明天开始,春娘锅子铺就开始熬这奶茶,若你们吃不惯,也无妨,届时将奶豆腐摆出来干吃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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