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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楚茗为她擦拭完了,水梅疏微微煽动睫毛,眉头舒展开来,睡得更加安稳了。他幼时确实常常照顾娘亲,但是父皇与娘亲纠缠渐深之后,父皇连他都不许靠近娘亲。这样的活儿,他很久没再做了。
他几乎要忘记照顾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了。他凝视着水梅疏的脸颊,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呢?他是如何在短短十几日间,就觉得离不开她,甚至开始认真想着该如何才能将皇后之位捧到她的面前?
父皇都办不到的疯狂念头,他可以吗?
却见水霜月睁开了眼睛,朝他伸出手来。他将水霜月从床里小心抱了出来。
水梅疏受伤,即便胆大如水霜月,也受了很大惊吓。如今水梅疏终于安全了,她就想黏在姐姐身边,一刻都不想与她分开。
“表哥,我父兄真的会回来么?”
楚茗没想到她会问自己这件事儿。他望着那双圆圆的大眼睛,想起了兴源号掀起的巨大风波,他的眸子森然,点头,“我会找到他们。”
水霜月兴奋起来:“我知道表哥无所不能!”
时楚茗看着兴奋的水霜月。平日里小姑娘这般全心信任热情夸奖,他虽然嘴上不说,可是心中并不讨厌。但现在他忽然不那么开心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沉睡的水梅疏脸上,若是你心心念念的父兄,与我为敌,你会如何选呢?
此时,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太后秋克芬从紫檀嵌玉九凤纹塌上坐直了身子。她是个美艳的女人,瓜子脸看上去娇软妩媚,即使年纪不轻,已经做了太后,但是说话之间,依然没有脱去娇憨之感。
她腰肢柔软,身上的红罗裙绣金霞披,行动间闪闪烁烁,华贵无比。“皇上找到了?他如何了?为什么不把他送回来?”她抚着胸口,泪水盈满了眼,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我的儿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呢。都是那起子没用的东西,找了十来天了,才找到了人。”
说着她就用手帕擦泪,轻声哭泣起来。
旁边的宫女太监们都习惯了太后的这番做派。
皇上已经登基,如今她不再是那个不受宠的荣妃,而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太后娘娘。现在是大家都需要看她颜色,让她拿主意了。可是太后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儿。
她还是习惯了用美貌来解决所有问题。没有什么是对别人哭一场解决不了的。如果解决不了,就对着他哭两场。
她的大宫女岳子兰知道太后哭起来就没完了,眼前并没有太后哭诉的对象。她若哭肿了眼睛,又要彻夜冷敷,每日担心眼周多一条皱纹了。
岳子兰忙道:“太后放宽心,皇上蟠龙宫中的杨公公蒋姑姑已经带着几个宫女连夜快马去兰慈了。大概很快就能传回来消息了。”
却听有人回禀道:“临王爷求见。”
秋克芬正在忧心之时,听到临王时思意来了,软软道:“宣吧。”
临王今日收拾得十分齐整,看上去儒雅英俊。一进来就看到太后抹泪,他忙快走几步,来到太后近前,跪了下来:“太后勿要忧心。消息传回来了。皇上虽落入了百花溪中,但是并无大碍。”
秋克芬松了口气,摸着胸口道:“那就好了。真是上天保佑。我要去兰慈寺给佛祖上一炷香。”
说着她拿眼觑着临王,眼波盈盈,更增美艳,她一双足从裙底伸了出来,缓缓踹了他一脚:“说了不要跪了。总是不改。”
临王眸子一紧,站了起来,轻声问:“昨夜你可睡得好?”
太后宫中之人,在临王进来的时候,就已经退了个干净。秋克芬抬眼看了看,偌大的宫殿之中就剩他们两人了。她又开始抹泪,娇声道:“如何能睡得好。皇儿下落不明,你又不上心。”
那泪珠儿直掉下来,临王慌道:“太后但有所遣,臣几时不是跑前跑后,太后这般责备臣,臣着实冤枉。”
秋克芬帕子一甩,嗔怒地看着他:“你还说,若你尽心一些,会找不到皇上吗?最后还得靠韩承业的赤龙卫。皇上回宫,不知道又怎么怨我呢。”说着她又哭泣起来。直到她的红罗裙袖子被轻轻一拉,她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帕子。
若是往日临王一定会哄好了太后,让她尽情地抱怨个够,才开口。可是现在他委实着急,没法看太后作态了。
“又怎么了?”秋克芬微微咬唇,这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不知世事的少女了。她也就是靠这样的天真娇态,才从先帝诡谲的后宫之中活到了现在。并且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临王英俊的脸上都是愁容:“还不是娴毓。我儿子时楚葛……”
秋克芬最爱的就是跟临王谈论皇帝,仿佛这样才显得她和皇帝母子情深。而她顶不爱的听的就是临王提他的儿子。那是她没法参与的属于临王自己的生活。
“时楚葛又犯了什么事儿啦?你怎么不去找皇帝?”习惯性的埋怨和挤兑软软地说出口,秋克芬和临王时思意都顿了顿。
秋克芬又要拿起帕子擦泪,却被临王时思意轻轻拽住了:“臣若有旁的办法,也不会来求太后了。太后,还请救时楚葛一命。”
秋克芬不情愿地娇声问:“他干嘛啦?娴毓的脾气那么坏,你们非要惹她。本宫真不愿意跟她打麻烦。”
临王时思意松了口气,忙道:“太后恩典,臣一日也不敢忘。时楚葛触怒了大长公主,本来娴毓已经答应了微臣放人,谁料薛睿回来了,将时楚葛打断了骨头,又不给医治,还不放人。时楚葛纵使顽劣,也不能就这么被人要了命。还请太后下一道懿旨。娴毓着实跋扈,欺人太甚了。”
太后不由皱起了眉头,“怎么会这么凶呀?前几日我见娴毓,她比往常还收敛了些呢,不像过去那么嚣张了。如何就又这般了呢?”
临王见太后沉思的模样,道:“是薛睿。薛睿眼高于顶,京城的贵胄们,他谁也看不上眼,时楚葛平日里就跟他不睦,他就落井下石,行事没有分寸。”说着他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愤恨。
太后并未察觉,她叹道:“薛睿是个漂亮孩子,人漂亮了,就难免骄傲一些呀。”
临王眸子一深,秋克芬真是十年如一日只看脸。只是时楚葛生得也不错,可太后却总看他不顺眼。他俯身望着太后,他虽不年轻了,身上却多了几分沉稳和气度,依旧十分英俊。
“太后您一直贤淑高贵,却从未骄傲过。”
太后看着英俊的他,不由又拿帕子擦了擦眼角,“你呀,只有有求本宫的时候,才这样。好了,本宫的凤印在桌子上,你自己去写一道旨意拿去吧。”
时思意眼中划过一丝暗色,低哑地道:“臣都是肺腑之言,是太后不明白臣的心。”
说着他快步向那桌边的紫檀黑漆螺钿长书桌走去,眸子中都是兴奋之色。
却听玛瑙玉石珠帘哗啦啦一声响,太后的大宫女,子兰走了进来,福身道:“临王爷,奴婢为临王爷磨墨。”
临王将失望藏得非常好,他温润慈和地道:“有劳岳姑姑了。”
太后看着她的大宫女对临王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她靠在了软缎椅背上,有点出神。
待临王领了懿旨匆匆告辞。太后望着岳子兰:“你多大啦?”
岳子兰笑道:“娘娘忘了,前几日才问过我生日,说得闲了,就和皇上说,趁皇上万寿的时候,大赦天下,让我出宫去呢。奴婢23了。”
秋克芬想了想道:“喔,我给忘啦。23岁呀,若还未成婚确实是不小了。”
岳子兰将秋克芬手中的帕子抽了出来,又换了一条干净的:“奴婢不急,还想多陪娘娘一些日子呢。”她扶着秋克芬站了起来,两人转过了紫檀嵌玉石女则故事屏风,让她躺回了铺着绣云草遍地洒金绫软垫榻上。
“娘娘,方才赤龙卫的飞鸽传书来了,说皇上暂时不回宫了。”
“什么?”秋克芬睁大了眼睛,看上去十分娇弱可怜:“不是说伤不重么?”
“赤龙卫说伤情不重是假的,放出去的假消息,安臣子们的心的。委实伤得重,故而皇上要在兰慈寺修养。待九月九之后才回宫。”
太后秋克芬惊得都顾不得流泪了:“这如何是好呢?本宫,本宫要去兰慈看看皇儿。他到底伤到了哪里呀?不会做不成皇帝了吧?”
兰慈寺中,众臣听到皇帝的决定,都面面相觑。
大将军韩承业忍不住问:“皇上,我们原先不是如此议定的啊?皇上为何忽然改了主意?”
陈贤照也道:“皇上不是说,要让替身回京,替您临朝,再快马飞鸽为您传递重要消息么?如今您将您在兰慈的消息昭告天下,这样实在不安全啊。皇上三思,不若早日还朝。”
众臣皆称是。
皇帝冷笑道:“朕不说朕在兰慈,那刺客还不是到了。既然如此,那就让水更混一点儿吧!”
众人对皇帝这般大胆的行为都十分不赞同。
陈贤照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皇上?皇上万金之体,不可一而再再而三以身犯险。”
皇帝看着莫雷冷冷道:“你们一问三不知,若你们早日将刺客,幕后黑手的证据都拿到朕的跟前,朕还用得着如此?”
莫雷本来就紫棠脸,现在更紫中透着黑,被皇帝说的无地自容。
只有陈瞻杰抬起脸来到:“皇上,您……”
时楚茗狠狠一瞪他,将他后半句瞪回去了。陈瞻杰这嘴快又没眼色的东西,大概又要揭他老底了。
皇帝想到即将到来的乱局,浑身的血液都逐渐燃烧起来。他的眸子却变得更为冰冷:“七夕之夜围攻朕的人,还有居心叵测想要谋害朕的人,居然追上了兰慈。很好,朕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能耐。最好都使出来吧。”
众人看皇帝发怒,忽然明白过来了。这次皇帝改变计划,多半是因为水梅疏受伤。现在皇帝震怒,决定不再徐徐图之。他不忍了,天子一怒,流血漂杵,他要立刻见血。
皇帝内伤沉重,这般一发作,就觉得胸口疼痛难以为继。他说不出话来,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到了晚间掌灯时分,水梅疏终于醒过来了。如今宫里来人了,时楚茗终于不用委屈过活了。晚上他们吃的不是兰慈寺的素斋,而是蒋落雨亲自下厨烹制的。
食盒提了来,一掀盖子,就香气扑鼻。水梅疏躺在床上,本来疼痛不止,并无食欲,嗅到了那阵阵香气,都不免意动。
只见八盘八碗,样样精致,甜酒虾米撒着小细葱炒过的豆腐,青菜嫩笋清油小炒,新笋蘑菇豆芽菜烩汤又有冬瓜燕窝汤,香芋甜枣玫瑰羹,并四样时蔬小菜,虽然皆是素菜,半点荤腥不沾,可照样清爽可口,补血益气。
时楚茗看了这菜色,知道蒋落雨用了心,淡淡道:“好。”
那送食盒来的是他的大宫女遥香,一贯知道主子脾气不好,阴晴不定,尤不喜欢女子近身,哪里知道今日竟能得了一个好字。差一点就要跪下来谢恩,却见皇帝淡淡一瞥,立刻眼观鼻鼻观心,收束心神,行个礼:“谢主子。”便躬身退下了。
水梅疏和水霜月松了口气,相对一笑。
水霜月道:“那个姐姐很好看啊。”
水梅疏点头,方才她醒过来的时候,楚茗就将人都引进来让她见过了。他只说因为找到了他,家中派人来了。
水梅疏见这些男女各个举止有度,样貌出众,想楚茗家中门第一定比自己想的还要高。
水霜月小声道:“吃饭还要人站在一边儿看着,太别扭啦。表哥,你家里的规矩好多。”
水梅疏放下了筷子,轻声道:“我饱了。你们慢用吧。”
楚茗看出来她的情绪瞬间低落了。他却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走了过去,伸臂将她抱了起来。水梅疏搂紧了他的脖子,忍不住在心中想,这般亲近的日子,也没有多久了吧。
楚茗将她安置好了,也不去吃饭了,坐在了她的床前凝视着她。
她不由拉了拉被子,有点羞涩地闭上了眼睛:“你去吃吧。不要浪费粮食。”
楚茗轻轻一笑道:“平日里看起来那般大方,谁知道心眼儿很小,最爱拈酸吃醋。可是我夸了她们的手艺?”
水梅疏脸红了轻声道:“并不是。”
却听在桌子上的水霜月扭过头来道:“姐姐,这些菜你也能做呀。虽然表哥家的菜很好吃,可我觉得姐姐的菜最好吃。”
水梅疏微微笑了:“就你整天夸我,我可没有那么自大。”
水梅疏却觉灯烛的光被挡住了,原来是楚茗朝她俯下身来,在她脖颈边儿轻嗅了嗅,道:“小妹说的是实话。我也觉得表妹的菜最好吃。表妹要早点儿好起来。以后三餐都只吃表妹的。别人做的菜,一眼都不看。表妹可高兴了?”
水梅疏脸红得不像话,心里却甜滋滋的。她单手拉起了被子蒙住了脸轻声道:“我又不是你家侍女,怎么能天天做给你吃。再说你家中这么多能人,岂就缺了我一个人。”
说到最后这一句,水梅疏心中又有些难过。但时楚茗却没有听出来。他的心神还在她前面的拒绝上。他的眸子沉了下来,原先不是说好了,只要自己爱吃她就做给自己吗?
她难道变卦了吗?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缠满了布条的手臂上,想到那日她雪白的脸颊染满了鲜血的模样,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他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推门走了出去。
水梅疏没想到他会如此。她的心一酸,忽然意识到,以前他们起了争执,每次都是她先让步。她蒙上了被子,不知道是不是伤重的缘故,她比平常脆弱了许多。
妹妹还在喝着汤,她却在被子里无声地哭泣着。眼泪浸透了她的头发。
她和楚茗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怎么就这么意乱情迷,还想着什么有花堪折。他这朵高岭之花,是自己能够攀折的么?
却听门又开了。楚茗看水霜月吃完了,就道:“去和遥香姐姐玩儿吧。姐姐要休息。”
水霜月喔了一声,很乖地走出去了。
水梅疏一动不动地蒙头在被子中,也不说话。就想装自己已经睡着了,等楚茗自己出门。
却听楚茗走近了她,嗓音低沉道:“你怨我吗?总是担惊受怕,这次还受了这样重的伤……”所以你后悔了吗?
水梅疏咬着唇就怕泄露她的抽泣声。
时楚茗见她不说话,心中怒意更深,可是他不能怪他。那就只能怪自己了。他已经是坐拥天下至高无上的天子了,可是还是保护不了她。
也许她开始的拒绝,竟是正确的选择。可是事到如今,他绝不肯放手了。
水梅疏闷在被中,泪水还在无声地流淌,却觉她被时楚茗隔着被子搂住了。时楚茗的声音阴沉,就像这夏夜晚间刮起的风,带着雨意,似乎马上就要电闪雷鸣落下雨来了。
“你怨我,我会改。可你不能后悔。不能!”
水梅疏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激烈,她终于忍不住道:“你要如何改?你生在富贵乡,你能改了么?还是我生在乡野之中,我能改了?我……”
她只觉心中万分委屈。她在最走投无路的时候都不曾怨天尤人。可此刻她却觉得天意弄人。为什么他不是百花村的乡邻?为什么自己不是个高门小姐?那时候她一定死死抱着他,绝不放开手。与他共历这许多事情之后。她就是耍赖也要赖住他,抱紧他,不许他丢下她,要他永远和自己在一起。再不说什么有花堪折的鬼话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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