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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入夜的时候,方明果然去了一趟陆匡义的府上,递了东西和话,也不曾多留。
陆匡义是内阁的次辅,出身在北方的大儒世家,自承庭训起,便是要做个天底下第一等的文臣清流,可惜处处被区区穷仕子出身的赵丰年压了一头,这些年朝堂上都喊赵丰年一声赵公,他听着嫌堵得慌,旁人便另外奉承他一声陆大学士。
他借着烛火的光亮瞧了瞧手里的帖子,眼神变了几变,只问了一句,“东宫来的人说是在秋诗会捡着的帖子?”
传信的下人便回道,“正是。”
陆大学士将帖子收进了袖子里头,吩咐下人去取了官服换上,戴正了冠帽,到底还是皱着一把眉头趁着天色还算亮的时辰进了宫门。
他虽然瞧不上秦誉这样的纨绔,却也知道这张帖子背后怕是牵连甚广,他素来秉持着为民立命立心的作为,又怎肯因为一时好恶葬送了清官名声。
倒是苏构,昨夜难得睡了一场好眠。她在翰林院也算是清闲,赵润之风头正劲,等闲人都为他让着路,更何况她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七品编修,平日里不过是些修补古籍和编纂记述的活儿在手里边。
眼看天色要晚了,她将馆阁的门窗都关紧了,便打算自翰林院下了值。也不曾想到走出门前几步便遇着了东宫那个太监总领,穿着品服垂立在一侧,似乎是等候了一些时候。
她记得他叫方明,昨日胭脂楼里见过一面,再早一些时候,是在姑苏的茶馆。
她走过去几步,微微躬身揖道,“方总管。”
“苏编修。”他客气又疏离地回上了一声,甚至都不曾正眼瞧一瞧苏构。
东宫的总领太监总喜欢微微勾着身子,无论在哪儿都爱低着头立在一边,似乎是想要让人瞧不见他一般。
苏构想起秦誉那副纨绔又招摇的模样,心想东宫这个方总管,竟与他主子的轻狂背道而驰。
“苏编修。”方明双手递过了一枚小囊给苏构,燥烈的香气便直冲着她而去,令她不由轻轻皱了皱眉。
“此乃秋诗会彩头,苏编修昨日夺了魁首,太子殿下便要老奴将这山茱萸交与苏大人。”
山茱萸又叫辟邪翁。
不必说,想来是秦誉瞧不过她画的延寿客题了消灾辟邪一句,便回敬了她这一遭。
苏构垂了垂眼皮,瞧着这枚红色的小囊反画了一只小小飞蛾,也不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画的张牙舞爪,气势如虹的。
却是在斥责她小小飞蛾不自量力,竟敢反了天去。
苏构瞧了瞧,收下了这一囊山茱萸,面无表情地点头道,“多谢太子殿下。”
心里想的,大约是宫里头文华殿的经史文章不够他太子殿下显摆笔墨。
方明原先得了秦誉的吩咐,留心苏探花有话要说给太子殿下听,有意要等上一等。如今瞧见苏构这副平淡的模样,心想大约是无话想要说了,便点头告了辞。
他跟在秦誉身边了很多年,见惯了太子殿下或真或假的横行无阻,倒是头一回见到苏构这样油盐不进,水火也不侵的一个人。
偏生太子殿下还生出了几分玩兴,事事都非要计较上这么一回。
方明是看着秦誉长大的,这十几年,太子殿下时常有荒唐的时候,这一回,却叫他另外觉出了一些试探和高兴。
天色堪堪黑了下来,也不曾来得及点上人家灯火,方明瞥了一眼前头尚且还瞧不见亮头的长路,心想秦誉独自走在一条路上十五年,这是头一回撞着了一个人,叫人冷不防便觉得,路要走到头了。
那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多个人,总归是一件好事。
苏构立在原地,目送着东宫的总领太监矮身进了一顶小轿,向着朱雀门的方向一路去了,方才重新低下头瞧了瞧手中的红色小囊,山茱萸特有的香气冲人的厉害极了。
辟邪翁,她想也不知道秦誉往里头塞了多少的山茱萸,才能有这样冲人的气味。
末了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吹亮了一些光出来,打算将就着回了朱雀巷。
“苏探微。”
她闻声转过头,见到是赵润之,倒是愣了愣,这么晚了,他竟也还在翰林院。
“夜黑了。”赵润之递了个灯笼过来,也不曾多说什么,微黄的光照在秋日的冷夜里头看得人温和极了。
苏构瞧着那盏灯笼,开口道了一声谢,接过了提在手里边儿,就听得他开口问道,“苏兄与太子殿下可是从前相识?”
“不曾。”苏构平淡地回道,“昨日头一回见到太子殿下,还是借了赵修撰的光。”
“我与苏兄是同科进士,又是同僚,叫一声润之便好。”
苏构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灯笼拨正了,“苏某这就告辞了。”赵润之应了,目送着苏构缓缓行出了一些距离,方才进了赵府的轿子,吩咐了一声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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