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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莺跌跌撞撞地回到寿芳宫,她候在外殿,没人注意到她的紧张。摊开手掌,冰凉的汗湿的双手,指头还在打颤。

皇命难为,如果适才晋帝强令她,她该怎么办?

那个红衣女人说得不错。

她这张脸,就是祸端。

周莺也曾以自己过人的美貌而自得过,而今在这种情形下,她却只觉得背脊发凉。

这些年若不是三叔护着,若不是安平侯府的名头护着,她会经历些什么?

不敢想……

夜色深了,上院总算安静下来。

周莺换了家常衣裳,坐在床头手里捧着绣绷子。

想给顾长钧做几双鞋袜,待从北边回来,天气许是更冷了,要多夹一层棉,针脚细细的,叫他穿得舒坦。

不知为何,过去他从不曾用过她做的针线,是来往多起来之后,他才常常把她做的针线穿在身上,周莺为此做得更卖力了。每每去送新的衣裳鞋袜给他,也能顺道见个面,多说几句话。有时他在理事,埋头在书案上写文书,她远远瞧他一个侧脸,也觉得有些安心。

她唯独没想过他会喜欢她。甚至喜欢得有些疯狂。

周莺手里还握着针线就睡着了。

耳畔听得一个凄厉的哭声,她惊得抬起眼,就看见一个面容与她有七分相似的女人,披头散发地跪坐在地上。

“他已经死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要再骗我了,我知道,他早就不在了。”

“他若是活着,怎可能眼睁睁瞧着我住在别的男人的院子里?为了这孽种,我才错失了和他一同赴死的机会。别把它抱给我,我瞧见就恶心!恶心透顶!”

周身热起来,温度越来越高,最后四周已全是火。

周莺回过头去,见一抹鲜红颜色跳入了火海当中。

养父遮住她的眼睛,强行将她抱起。

周莺再回头去看,只见火舌已吞没了房舍。那个红衣女人,再也看不见了。

眼泪不知不觉爬了满脸,周莺睁开眼,手里还握着绣线。

那个红衣女人,她的生身母亲。留给她的,没有任何温情的回忆。

自己被嫌弃,被厌恶,就在这样的委屈里,小心翼翼地长成了今天这个胆小柔弱的姑娘。

她总是害怕别人厌恶自己,放逐自己。

好容易有那么个人,告诉她什么都不用怕,他会护着她。

可如今连这个人,也没了消息。

周莺捂住脸缓缓地蹲了下去。

**

时间一点一滴,都是煎熬。

顾老夫人派人在各城门守着,但有半点消息,都要第一时间通知锦华堂。

周莺守在老夫人身边,半步也不敢离开,生怕错过了顾长钧的任何消息。

终于在六天后,家里收到了顾长钧的第一封平安信。

老夫人捏在手里瞧了一遍又一遍,泪水洒了满脸。

字里行间,全都没有提过半句周莺。周莺按下心底的涩意,强撑着恭喜老夫人。

待她出了锦华堂,回到自己屋中换了衣裳,在枕下发现了顾长钧写给她的亲笔书信。

顾长钧在府上有暗卫,周莺听说过,却从没见过,想必这信,便是那些人递过来的?

狂喜地打开信纸,方方正正的洒金笺,上头只有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想你。”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甚至没有一句完整的话。

周莺泪水霎时夺眶而出。

明明就很敷衍的两个字,也能叫她哭哭啼啼的窝心很久。

他那样的人,便是这样两个字,必然也是写了又撕,撕了又写,觉着不合自己的身份,却又熬不住这刻骨的深情。

她恍然能看见他是怎么样蹙着浓重的长眉板着脸写下这么两个字,又如何别扭地把这张纸交给属下吩咐如何给她带回来。

周莺想着想着,这些日子的煎熬、委屈、害怕,好像一下子都消散了。

十一月末,京城大雪铺地,顾长钧班师回京。

这回议和,以漠北供出十二个边境城镇为代价,顾长钧又一次为自己正名。

晋帝出城十里,亲迎大军回朝。

御书房,顾长钧和罗百益回报战况。

议完了正事,晋帝笑道:“百益新婚出征,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新媳妇儿可在家里盼了好些日子了,不若早些回去。”

罗百益哭丧着脸谢了恩,拍拍袖子从大殿出来。殿中就只余顾长钧和晋帝二人。

晋帝指着身侧的炕道;“长钧,你坐。”

顾长钧点点头,刚落座,便听晋帝道:“这回大战,你受累了。几经风险,总算得胜,想必北边能安定几年。”

顾长钧道:“微臣职责所在。”

“朕想着,这回战罢,给你多放几日假。叫你在家中好好歇歇。”

顾长钧抿了抿唇:“谢皇上关怀。”

晋帝似乎有些难以开口,沉吟片刻,方道:“长钧,其实朕还有一事。”

顾长钧似有所感知,淡淡地抬起眼。

“贵妃身体不好,这些年宫里没添子嗣,朝臣们建议来年三月开恩选秀,充盈后宫,孕育后嗣,你觉着如何?”

顾长钧道:“微臣赞成。”皇帝选秀本就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为了一个罗贵妃耽搁许多年,早有大臣不满。

晋帝声音放轻些,试探:“贵妃很喜欢你那个侄女儿。”

顾长钧面容一肃,目光如电,朝晋帝看过去。

晋帝与他对视,不肯相让:“长钧……”

顾长钧缓慢地摇了摇头:“微臣,还有一事未曾禀明。”

他起身,撩了袍子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微臣有罪。”

晋帝咬了咬牙:“长钧,何罪之有?”

“微臣罔顾人伦。”他一字一顿,直视着晋帝的眼睛,“与亡兄养女顾莺,犯下了不可逆转的错事。”

晋帝声音都带了几声颤:“长钧,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顾长钧笑了下,笑容冷得好比这冬日窗下结成的冰凌。

“臣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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