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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二年春,明臻书院有夫子在自家府苑中举办了一场海棠诗会,那夫子姓贺,贺府的海棠在全京城都鼎鼎有名。以赏海棠为名邀了各家公子小姐前去赴会,江家兄妹也都去了。
既是诗会,自然以赛诗为主。贺夫子的试题与他本人一样腐板,来赏海棠便以“海棠”做了题,一炷香的时间各自思考,时间过后各自当场提笔写出。
当时有一群人起哄便将沈迟推到了前面,像这种场合他素来是爱在人前显摆的,大手一挥便是一笔飘逸的王体。
当下便有围观一群人击掌称赞,连原本坐在一旁喝茶的贺夫子也禁不住过来捧场,贺夫子定睛一看眼前一亮,抚了抚稀疏的白须道:“字妙,诗更妙!”
沈迟忙着应付周围人的恭维,脸上的笑如沐春风。不得不承认,无论他平时名声如何,在诗词歌赋上的天赋还是极高的,也符合他的身份。
然而他的目光与所有人的目光相碰,偏偏刻意避过了人群中站得还算显眼的江怀璧,自然,江怀璧的脸色一定不好看。
他所作的那首诗,是江怀璧的旧作。
第一行写出来的时候江怀璧整个人都僵住,当时沈迟暗中还偷偷瞄了一眼,感觉江怀璧脸都黑了。
然而向来脸皮厚的他还是面不改色地写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江怀璧原本就多思,一直在脑中思索沈迟究竟是从哪里得的她的东西,将府中自己的院子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却并未发现有何处异常,百思不得其解。
至于沈迟,她也未曾追究,若是真的家中遭了贼,传出去并不好听,要查暗中查探便是。
再说那首诗……贺夫子赞叹的是炼句凝词,此次诗会以海棠为题,而她的这首诗却以早春入题,其中又含了“月”字。当时情景是夜赏海棠,沈迟还改了几个字,虽不牵强却也不如她原本的意境空灵。
最后导致的结果是,江怀璧一时分了心,头名冠到了沈迟头上,众人倒是对江怀璧有些失望。毕竟她在明臻书院是科科拔尖,只有贺夫子眯着眼睛看众人热闹,眼神看着心思重重的江怀璧有些明了。
沈迟觉得身上轻了许多,在江怀璧身上蹭了蹭稍微坐起来一些,轻笑:“我当时要知道那头名彩头也不过是一朵海棠,还不如不写了。”
他说的倒轻巧。贺家的海棠艳冠京城,有宫中嫔妃来求贺夫子都清高得不愿赠,说是心疼花草,实则听闻是不愿宫中女子玷污了海棠的高雅气节。
此次诗会多少文人雅士都是冲着贺家的海棠来的,只为一睹芳颜。
江怀璧没追究他窃诗,只问:“你为何将海棠送与我妹妹?”
当时的沈迟便是不大在意的,回府后江怀璧才看到江初霁怀里小心翼翼藏着的海棠,但当时不记得是什么事缠住了手脚也未来得及问,便搁了下来。
后来知晓了妹妹对沈迟的心思,回想起那件事,总怀疑沈迟是否在逗弄阿霁,她自己是看的出来沈迟并没有将阿霁放在心上的。
沈迟转了转头,满不在意道:“礼尚往来啊。你是不是一直奇怪我怎么拿到那首诗的么?我才懒得去你墨竹轩里冒风险,那诗是你妹妹落下的,我捡到了,一看那字迹和风格便知是你的,想着那么好的诗无人知晓怪可惜的,所以彩头都给你妹妹了。哦对了,我走的时候忘了告诉她回去将海棠给你了……怪不得从那以后你都对我没好脸色。算啦……明年,明年我再送你一朵好了。”
江怀璧有些发怔,是该信呢还是不该信呢?
沈迟还想换个姿势坐,谁知动的时候用力大了点,身上也不知道都是哪里的伤,竟有些撕心裂肺地疼。果然是这么多年太娇贵了,连这点皮外伤都受不了。
他轻叹一声:“原本以为你更柔弱一点,现在看来还是我娇气。”
江怀璧蹙眉,仔细咀嚼他这个词,有些不解:“柔弱?你觉得我柔弱?”
这大概是闺中女子才有的特点,怎么忽然就用到她身上了?
现在与沈迟在一起真是觉得越来越惊险了,比她与晋王打斗时更让人胆战心惊。沈迟任何一个出口的词都会引得她觉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沈迟的洞察力是很强的,那双眼睛笑意盈盈时比平郡王还纯真,里面隐藏的深邃却胜过老谋深算的那些权臣。他什么都能看明白,只看想不想动手。
沈迟改了口:“这么说吧,我觉得你的内心很柔弱的,如同女子一般,却偏偏靠着外表将自己伪装得像个万年冰窟。至于究竟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我拿不准,我也不说。”
江怀璧默然,却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凉意,她稳了稳心神,竟然觉得方才心跳微微加快是因为慌乱。
这样的感觉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了。她素来都是身旁的情况愈紧迫,她无论是面上还是内心都愈发镇定,她会刻意提醒自己,并且能够沉稳理智下来。
但这一次,莫名其妙觉得毫无头绪。或许不值得去稳下来,又或许是根本无可奈何。
沈迟对自己影响这么大么。
“你给你那两个丫头交代了么?这么长时间没有见你,她们慌不慌?”沈迟将手伸到火光处暖一暖,却觉得伤口有些灼烧,又将手缩了回来。
江怀璧答:“不慌。木槿素来沉稳,能带领木樨定下心来。我走之前吩咐她们若我今晚没回去,她们就想办法先去增城霍家,那里相对安全。”
沈迟忽然笑了,神神秘秘问:“你猜我给归矣管书说了啥?”
不等江怀璧开口,他便道:“我说你肯定有安排,让他们俩先跟着木樨木槿去保护她们。”
江怀璧:“……”
她回头看了看沈迟,面上有些愠怒。
沈迟连忙解释:“你先别急啊!他们俩品质我敢保证,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对那两个姑娘做什么的,他们自己也……再说了,木槿功夫我看上去更胜一筹,要真打起来还是我那两个吃亏。……哎,我认错,我认错。我欠考虑,你别生气,我以后不这么儿戏了……怀璧!你去哪儿!”
看着江怀璧已经起了身,觉得她定然是生气了,心里一慌扯着嗓子喊她。
江怀璧头也不回:“我去找找看有没有山洞,总不能晚上睡在外面。”
再者,沈迟的伤若在外面吹一晚上风,引起高热她可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但是这话江怀璧是不会说出来的,沈迟话多,指不定又要啰嗦。
翌日,沈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果然躺在山洞里的。石洞不大,洞口江怀璧设了荆棘树枝挡风,此时天刚蒙蒙亮,山尖的弯月仍旧挂在那里,只是周围的天由漆黑变成了深蓝。此处为山谷,故而日出大概要晚些。
沈迟醒来得早,身下铺着江怀璧同样破破烂烂的外衫,身下也没有石子硌着,有些冷但也确实没有办法。
他看了看靠着石壁阖目正眠的江怀璧,心道她还挺有良心的,若以他平时对她的偏见,早就将他扔到那滩上自生自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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