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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回答。杨戬走进来,在客厅的抽屉里摸索。他看不见的、阴暗的楼梯间里,寸心正靠在墙上,耳边是嗡嗡作响的耳鸣,夹杂着挥之不去的话语:

“配角就是配角,哪怕你再深情,也始终是个炮灰的命。”

“究竟谁轻谁重?”

“我们彼此折磨的还不够么?”

忽然她自己的声音从嘈杂的背景里跳将出来:“杨戬,你能不能,送我回去?”

骄傲的敖家姑娘看见她自己,满面泪痕的攀住杨戬的手臂,哀恸而卑微的请求,像是一朵失了色的花,全身匍匐在尘埃里。

她看见自己,像疯了的泼妇一样,冲上去,用全身的力气,掌掴自己最爱的男人。

那样癫狂的寸心,被嫉妒迷乱了心智,被愤怒烧毁了高傲,敏感到连杨戬面上一个微小的表情都要追究……那不是她,那不是寸心熟悉的自己,那也不是她所期待的爱情。

爱一个人,纵然百转千回遍体鳞伤,心也应该是充满喜悦的,可为什么在她的这份爱情里,痛苦会如影随形?

寸心从来在乎的都不是杨戬心中到底有没有常娥,她唯一不能明白的是,为什么他宁可看自己在痛苦中挣扎,却不肯给出一个解释?也许杨戬是对的,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令人难耐的折磨,只不过寸心兀自不肯承认。

杨戬大约是找到了备用钥匙,大门“砰”的一声关闭,紧跟着是脚步声,在刺耳的回响中慢慢远去。

客厅忽然变得空旷起来,寸心第一次觉得,这间屋子大得可怕,连窄小.逼仄的楼梯间都像是一座阴森的高山,冷冷的俯视着她。

指尖被钥匙串划伤的裂口隐隐作痛,寸心无力的闭上眼,眼角已经不再有泪光闪烁。既然是配角,就应该学会主动退场,站在没有灯光的场边,向着万众瞩目的中心,谢幕鞠躬。

“杨戬,我不会再折磨你了。”

**

古老的维多利亚式走廊中,寸心和杨戬相对而立,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就站在那里,专注的望着她的眼睛,卑微的请求她,和他一起造访自己的伤心地,更希冀着她的臂弯,能够温暖他苍凉的心胸。

如果那时杨戬曾经这样看她,或许寸心根本就不会离开。

“杨戬,”寸心艰难的开口,“虽然在这个年纪,离婚这个事实让我觉得有点害怕,可在过去的那些年里,我始终知道,我们之间,一直有着不可逾越的时差。也许,也许分开,才是最好的办法。”

杨戬不安的动了动,眉间的川字纹越来越深:“那过去的几个月里,你和我,又算什么?”

“习惯,一切都是习惯。你习惯了我,我也……恨透了孤独。”寸心眼里带了泪,流波一样清澈,“我必须要承认,你是我这一辈子遇到过的,最好的男人。就像一只飞蛾,你给我一点光亮,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翅膀,奋不顾身的扑向你,根本不管那是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哪怕你心里没有我,哪怕你因为我的存在而痛苦,我也不想失去你。一半的我爱你,一半的我因为得不到你的全部而恨你,反反复复,歇斯底里的挣扎。”

她深吸一口气,单薄的肋间像是被炽热的炭火包围,灸烤得撕心裂肺:“后来,我想通了。我必须离开你,不然我会生生把我们两个人都困死,我要习惯没有你的生活,为了你和我,一个人,活下去。”

“从前的错,我们可以弥补……”杨戬握住她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的一生都在不断的失去,父母,大哥,现在轮到了寸心——仿佛杨戬活着,就是为了要忍受死别生离,而从未留下时间去喘息。

他对她的怀念,和她对他的依恋,仅仅只是因为习惯和孤独么?那为什么每次听见她要走,心都会颤抖得像一棵寒风中的大树,眼睁睁看着花朵从树尖剥离,辗转盘旋,零落成泥。

寸心失神的垂眸。他不肯放手,眼中的不舍看得她亦心痛难当。但今时今日若不把话说得明白清楚,只怕寸心一世也走不出宿命的藩篱。

“杨戬,你和我,就像这只杯子。”她接过来,定定望着杨戬,忽然一松手,杯子“砰”的撞在地板上,碎成两半。

“现在你来,同它说弥补,杯子还会自动复原么?”

杨戬不语,尚自温热的牛奶撒在他脚上,满地狼藉,一如无可收拾的心境。

“我爱过你,可是我没有办法再爱下去。有些人,有些事,错过的就错过了,永远也没机会再来一遍。你想要弥补,只不过是因为你觉得亏欠了我。而我宁愿让你亏欠,也不愿意有一天,我们将彼此恨之入骨。”

我从未恨过你,也永远不会。

从始至终,我都无比庆幸,庆幸上天将你赐予我,庆幸在那样绝望的时刻,你让我看见了生命的美好。

杨戬握着寸心冰冷的手,很想告诉她这句,但寸心死灰般的眼神碾碎了他所有的言语。

从前的寸心不会这样。那一年杨戬野外实习弄伤了脚趾,紫黑色的指甲被掀翻,露出血红的创口,寸心替他换药,还没涂完第一遍,眼泪就落了下来。她会心软,会难过,伤疤留在杨戬的身上,痛楚却撕裂着她的心胸。

可寸心不肯去威尼斯,慌乱却决绝的推辞,斩断了杨戬最后的希望。

原来明明是相爱的人,也会爱到没有结果,原来不论怎么奔跑,终点都已经注定是无奈的错过,原来眼睁睁看着她离去,才是一场真正的、无法逃避的折磨。

心脏痛得仿佛搁浅的小船,粗糙的砂砾将船底磨穿,海水一寸寸漫上来,盐分透进干裂的伤口,仿佛柔软的海藻忽然生出了尖刺,紧紧缠绕,骤然收紧,勒出一道一道清晰的血痕,将小舟拖向无望的海底。

“我送你。”杨戬的嗓音嘶哑,只是几个字而已,却说得如同荆棘在喉。

寸心摇摇头:“不用了,你身上还有伤,我……”她尚未说完,杨戬就已经明白了,眼神落在楼梯的拐角处,在那里,谭希衡正斜靠在护栏上,坦然的,甚至是带着微笑,迎接着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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