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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依稀看见八岁大的姐姐,牵着一头羊,朝自己走来。“弟弟,你看这是什么?”
七岁的小王爷,揉揉泪眼,转过头去。
小郡主一拍胸脯,得意道:“你不是死了匹马吗?这是马它爹!你看,它也是白色的,还有胡须哦!”
小王爷呆了半响:“这是羊,不是马。”
小郡主一噘嘴,牵着羊绳子的手,插向腰间,另一手指着周围大人。
“你们说,这是羊还是马?”
下人们频频点头:“是马。”
小王爷懵了。
小山羊适时地叫了一声:“咩——”给小郡主一脚踹飞。
从此,小王爷有了新的心灵寄托。
不过这次,是他姐姐。
而此时的朱慧飞,已俨然成了京中女霸王。
每回姻亲家中有聚会,郡主总会将几个小少爷打得哭鼻子。
自己则一抹鼻子,擦擦手上的血,自豪道:“哼!连女的都打不过,都是孬种!”然后很豪爽的搂过小王爷的肩膀,“怎么样?你姐我厉害吧?以后谁敢欺负你,我叫他好看!你长大可不能像他们,一个个都是熟柿子——一捏就软,没劲!”
久而久之,大户人家都知道,飞飞郡主是个野丫头。
到了郡主成婚的年纪,也没有门当户对的人家上门提亲。
眼看就要成了笑柄,边疆告急。
郡主留书一封,女扮男装,离开了家。
姐姐走了,小王爷的生活重新沉寂下来。
他开始练武,很勤奋,也很认真。
老师,自然是最好的。
不肖半年,小王爷如愿以偿去了漠北。
本以为会很开心的重逢,却并不欢畅。
小王爷站在营门口,怨毒地看着将军帐前,扶着姐姐胳膊的男人。
那个男人,是宋云飞。
一时间,小王爷觉得,他最珍贵的东西,被人夺走了。
郡主的婚姻,被全家人反对。
其中反对的最厉害的,就是小王爷。
姐姐又走了。
不同的是,这次,她是跟随心爱的男人,离开家,再不回来。
郡主临走时,站在秋风扫落叶的官道上,从晨曦等到黄昏,却始终没有等来弟弟。
宋云飞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上路吧。”
郡主点点头,望向丈夫的桃花眼中,有遗憾。
更多的,却是坚定。
郡主走了,如她娘希望的那样,飞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去过属于她自己的生活。
可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那天,小王爷是来了的,甚至来的比任何人都要早,却一直躲在官道旁的榆树后,从晨曦到黄昏,始终没有勇气走出来,笑着对姐姐说:
“祝你幸福。”
郡主的马车消失在官道的尽头,小王爷的眼泪染湿了衣襟。
即使虎口已经咬得血肉模糊,他也不哭出声来。
可他最终还是失声痛哭。
那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
宋云飞一身缟白,面容憔悴的,重新走进宁兴王府。
漆黑的棺木,死寂,凄凉。
宁兴王府上上下下,哭声震天。
宁兴王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王妃坐在棺材旁,一遍遍唱着摇篮曲,精神恍惚。
那天小王爷跟几个富家子弟出门春游,拎着个蛐蛐笼子,高高兴兴回家。
一进家门,蛐蛐笼子掉在地上,一脚踏坏。
他发疯似的跑向宋云飞,抽出佩剑,只想取他性命。被人拉开后,嘴里喊的,都是: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这混蛋!!还我姐姐来!!还我!还我!!!”
喊到最后,声音嘶哑,泣不成声。
从那以后,小王爷再不亲近什么人,他觉得自己八字太硬,跟谁亲近,谁就会死。
于是他拒人于千里之外,久而久之,交际都成问题。
他越喜欢谁,就对那人越坏。好像生怕老天知道他喜欢谁,又起杀心。
他就这么别别扭扭的活了几年。
他发疯似的练武。
认死理的他,定要亲手为姐姐报仇。
于是,他又一次去了漠北。
满人打他。昏过去,又用冰水泼醒,接着打。
那段时日像地狱。
直到有一天,满人将疲惫不堪的他,重新拖回帐篷。
路过营门时,他看到了虞初秋。
他穿着紫色的裘皮披风,站在那里,看上去没有一点棱角,平和安静。
长长的睫羽结满霜,一字眉紧紧颦着,一双桃花眼……
像姐姐,却又不像。
姐姐是张扬的,虞初秋是内捻的。
姐姐飞扬跋扈,虞初秋善于隐忍。
姐姐豪爽粗鲁,虞初秋斯文有理。
…………
小王爷忍不住,总拿眼前人与昔日故人比较。
又总是忍不住,在激情过后,紧紧抱住昏过去的虞初秋,一遍遍亲吻。
生怕一放手,又是一次生离死别。
…………
……
上天对人都是公平的。
它给了你一样东西,必定会从其他地方,让你失去一些。
小王爷出生高贵。锦衣玉食,享用不尽。丫鬟仆从,一呼百应。
爷爷是先皇,叔叔是皇帝,爹爹是王爷,姑姑是公主,也是自己的亲舅妈(杜子腾的娘)。
姥爷是太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自己更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
“上天也会妒嫉,我得到的太多,于是它夺走我所有的爱。菩萨,你说是不是?”
小王爷总是这样问,他也不知道,问的是佛祖,还是自己。
一滴泪,落在脸颊。
小王爷眼帘微动。
清楚这不是自己的泪,那是……
睁开星眸,看到树叶上空,是黑压压的乌云。
天可怜见。竟飘起雨来。
小王爷刚睡醒,抱着裘皮,扶着树干站起来,刚转身,与什么人撞了个满怀。
裘皮掉在了地上。与此同时掉下去的,是一幅卷轴。
大雨瓢泼而至。
裘皮与卷轴眼看就要湿透。
小王爷着急蹲下去捡。
那人却比他更快一步,搂着卷轴,拍裘皮上的灰尘。薄薄的衣衫几乎湿透了,滴着水的刘海,挡住了脸。
那人开口道:“对不起,雨大,在下没看见你。”
小王爷闻声僵硬。
那人说着,抬起头来,笑得很好看的脸,霎时苍白。
雨依旧下着,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自在松枝头的无数根红丝带,被雨水洗去了颜色,洗去了墨迹,却洗不掉小王爷心头,默念了千百次的话:
“佛祖在上,我只希望,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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