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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徐徐停在公主府门前。

公主府的下人提早便被知会了姜斐今日回府,已经备好了晚膳,在府邸门口恭敬等待着。

姜斐走进府中,看着熟悉的亭台小榭、草木砖瓦,眉梢微扬,到底还?是回来了。

“公主!”绿竹的声音传来,“您终于回来了。”

姜斐循着声音看去,不忘自己此刻还是失忆状态,只满眼陌生?地笑了笑:“你?是……”

绿竹也反应过来来人交代的事情?,眼圈微红:“奴婢名?叫绿竹,一直跟在您身边伺候的。”

姜斐的神色依旧茫然。

绿竹忙又道:“正厅已经备好晚膳了,您先去吃些吧,都是您爱吃的。”

方才在皇宫本就没吃多少东西,此刻被绿竹一提醒,她倒真的有些饿了。

姜斐颔首:“好。”

绿竹忙上?前搀扶着,却在扶住她的手?时鼻子一酸。只觉得公主出去一趟,怎么回?来……更瘦了。

晚膳的确很是丰盛,姜斐打眼一看,便看出是自己爱吃的菜色,然而,却不是在国师府裴卿要求的菜色。

姜斐拿着竹箸,一口也没吃。

“公主,可是不合胃口?”绿竹在旁边低声问道。

姜斐抿了抿唇:“这些……是我爱吃的?”

绿竹点头:“是啊,那佛手?金卷您从小便喜欢,皇上?特意将做这个菜的御厨调到公主府上?了呢,还?有八宝鸭,您曾一口气吃过半只,被皇上?好一顿说……”

姜斐看着满桌的菜,眼中微亮,最终将碗筷放了下来。

“公主?”绿竹不解,“您若是不喜欢,让御厨再重新……”

“不用了,”姜斐笑了下,缓缓站起身:“膳房在哪儿?”

绿竹愣住,忙指了指右手边:“便在那处长廊尽头,公主您要……”

姜斐起身便朝膳房走:“这么晚了,让御厨都休息吧,我自己去做些吃的就好。”

说完,不等绿竹反应过来,她已起身走出正厅。

膳房倒还?是老样子。

姜斐半眯双眼,环视四周,方才在正厅时,她听见系统提醒她陆执出现的声音。

地上的柴罗列的整齐,姜斐沉思片刻,坐在灶台前,拿过火折子便要生?火。

柴多是粗木,自然不易点燃,点了好一会儿,除了冒出阵阵烟雾外,没有半点火苗。

姜斐也不着急,依旧“锲而不舍”地点着木柴。

门外突然一阵如疾风般匆忙的脚步声。

姜斐眉眼微垂着,只当没有听见。

不多时,身着墨衣的陆执出现在门口,脸色苍白,眉眼仓皇,神色怔怔地看着灶台后的女人。

她回来了。

方才回?府,便听见下人这般说。

自国师府一别,再未见过她。

幼时的明媚是她,黑暗时的救赎也是她。

在他得知一切的时候,她对他却只有满眼的陌生?了。

裴卿将国师府护得严密,无数高手?暗卫伏在府邸四周,而姜斐……鲜少出府。

这几个月,他去了许多地方,去求血丝蛊,可是除了当?初在大魏现身过的西域散人外,再无人知血丝蛊。

而那仅有的一盅,已经给了姜蓉蓉...

他回?京了,更多的时候,是坐在一处古塔顶楼,呆呆地看着国师府的方向,想着她曾经对他颐指气使却又心软的模样,想着与她在膳房生火试菜的时光……

幻想过无数次再见到她时的场景,从未想到……会是在这样平常的一个夜晚。

如今真的看见了,却又觉得意识恍惚。

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她穿着件白色云纹群,神色安静地坐在乌色的灶台前,满头青丝如绸缎耷在身后耳畔,周围像笼罩着一层光雾。

不像曾经张扬肆意的长宁公主,反而……带着一股让人心慌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

“陆侍卫,你?怎么在这里?”身后,绿竹的声音传来。

姜斐直起身,不解地朝门口望来。

陆执身躯一滞,手?脚僵硬地迎着她的目光。

姜斐看着他,拧了拧眉,而后笑道:“我记得你?。”

陆执不觉屏住呼吸。

“之前在国师府,我们是不是见过?”姜斐继续道。

陆执眼中的光逐渐暗了下去,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熟悉的明艳的眉眼,却对他满眼的生?疏。

“火不是这样生的。”最终,他哑声低道。

“嗯?”姜斐不解,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无奈地皱了皱眉抱怨道,“我总是生不好火……”

陆执眼下喉咙的苦涩,走上前去:“我来。”

“不用,不麻烦……”

“公主于我,永远不是麻烦。”陆执打断了她。

说完,他接过她手中的柴,坐在一旁,拿过火折子,动作熟练的如同生?过千遍万遍。

姜斐怔怔看着他的动作,良久道:“你?以前,是不是也常坐在这里?”

陆执拿着柴的手?一颤,猛地转头看向?她。

姜斐却脸色一白,眼中带着些惊惶,似乎在诧异自己方才的话,勉强笑了下:“只是觉得……你生?火很熟练。”

说着,她飞快站起身:“我去切菜。”

一旁蔬果不少,姜斐背对着陆执,拿过茭白安静地切着。

陆执定定凝望着她的背影,就像回到了从前。

可是……她的身形越发瘦削了,瘦削的令人心疼。

“璩秀秀和崔宁最终在一块了。”陆执突然低声道。

姜斐疑惑地回眸:“嗯?”

陆执看着她满眼的不解,攥着干柴的手?越发用力,眼眶赤红。

璩秀秀和崔宁。

他曾念给她听的话本中的人物,可她不记得了。

他是让她忘记那些过往的凶手之一。

姜斐看着他头顶纷乱的好感度,心中讽笑一声,收回目光,继续切着手?中的茭白,又顺手拿过生?姜,切成薄片。

生?姜的辛辣味道充斥着膳房。

陆执闻着刺鼻的味道,缓缓抬头。

姜斐不爱吃姜,以往便是味道都闻不得,可是如今,她却平静的拿着生?姜切着。

还?有一旁的茭白,她也是不喜的。

姜斐面色如常地热油,而后将茭白与生?姜下锅。

陆执仍怔怔看着锅中的菜,又看了眼姜斐身上的白衣,心中莫名?沉了沉。

那日在别院,他曾见到过裴卿将她易容成姜蓉蓉的模样……

“公主。”陆执猛地作声。

姜斐看向?他。

陆执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心中的猜测太过荒谬,荒谬到……不可置信。

姜斐见他不语,只笑了笑,便将菜盛到碗中,回?到正厅。

陆执盯着她的背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姜斐面不改色地吃着饭菜,即便是以往厌恶至极的姜,吃下去都没有半点异样。

陆执呆呆看着。

失忆……当真连一个人的喜好都能改变吗?

“你?看什?么?”姜斐朝他看了一眼。

陆执喉咙微紧:“公主爱吃茭白和姜?”

“嗯?”姜斐看了眼桌上?的饭菜,疑惑道,“我以往不是爱吃这些吗?”

陆执手指一颤,再说不出话来。

不知多久,绿竹从门外小跑了进来道:“公主,后院您最喜欢的那株兰花开了,奴婢去给您剪来一枝放在花瓶里吧?”

姜斐怔了下,茫然抬头看着绿竹,好一会儿道:“兰花?”

“是啊,便是当初从宫里头移出来的。”

姜斐停顿片刻,迟疑问道:“……不是桃树吗?”

绿竹不解。

陆执却听得满身僵硬,后背生?生?爬出一层寒意。

姜斐爱兰花。

而喜爱桃花的人,是姜蓉蓉。

他依稀记得……姜蓉蓉因为体寒的缘故,极爱吃姜。

甚至他终于记起,方才在膳房初初看见姜斐时诡异的熟悉感来自何处了。

眼前的姜斐,一举一动均都像极了……姜蓉蓉!

只是巧合吧。

他拼命在心中对自己说,

可是,当?姜斐回?到后院,他亲耳听见她说“怎么衣箱里都是红衣?我……不喜欢,全换成白衣”时,陆执肢体已经彻底僵凝。

姜蓉蓉爱穿白衣。

姜斐这段时日待在国师府中,鲜少出门。

姜斐如变了一个人般,还?说她以往喜欢这些。

她穿着白衣,吃着以往绝不喜欢的食物……

无数杂乱的念头充斥着他的意识,陆执只感觉自己脑海中有一根弦,一直在紧绷着,紧绷着……

两个丫鬟从他身侧擦肩而过,小声道着:“公主这次回来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这你?便不知道了吧,”另一人笑,“听说皇上?要给公主和裴国师赐婚,公主自然是为了裴国师改变啊!”

“啪”。

陆执感觉自己脑中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满身冰冷,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姜斐和裴卿,要成亲了吗?

可是裴卿却将她塑造成如今这番与以往大相径庭的性子,裴卿喜爱的,根本不是她啊!

若裴卿和楚墨一样,对她只是利用呢?

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她受伤了。

一时之间,陆执不知心中是嫉妒还?是惶恐,转身飞快朝最豪华的院落走去。

“是你?”姜斐打开房门,满眼诧异地看着门口的陆执,“有事吗?”

陆执双手紧攥着,声音沙哑难听:“公主要和裴国师……成婚?”

姜斐一愣,继而羞赧一笑:“你?也听说了?”

陆执看着她的神色,垂眸又看了眼她身上的白衣,心不断地下沉,又酸又疼,喉咙如含着刀片,说不出话。

姜斐等了一会儿,迟疑道:“若没事,我便先歇着了。”

说完,她便要关门。

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姜斐惊了一跳。

陆执的手?因为在夜色站的太久的缘故冰凉,眼中像是要滴出血一般,良久艰涩道:“不要嫁。”

“嗯?”姜斐不解,“你?的脸色很难看,要不要先回?去……”

“不要嫁,”陆执打断了她,低声哀道,“不要嫁给裴卿。”

姜斐皱眉:“我的婚姻大事,我自己做主……”她说着,便要挣开他的手?。

“公主是当年打马游街的长宁公主!”陆执哀切地望着她,“公主以往鲜衣怒马,张扬明艳,京城无人能及。”

姜斐挣扎的动作逐渐安静。

陆执哑声道:“你?不爱穿白衣,爱的是红衣。”

“你?喜欢的是兰花,不喜欢桃花。”

“你?厌恶姜的味道,不喜欢吃茭白。”

“……”

姜斐呆呆地听着他这番话:“你?在胡说些什?么啊,裴卿说……”

“他在骗你?,”陆执凝望着她的双眸,“喜爱那些的,是姜蓉蓉。”

“啪”地一声巴掌声突然响起。

陆执的脸颊偏到一旁,他仍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姜斐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眼他的脸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

陆执却只看着她,腰背逐渐佝偻,满眼哀求:“不要嫁给他。”

“求你?。”

姜斐猛地抽出手,后退一步,脸色苍白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胸口的伤已经养好了,”陆执声音轻了下来,声音里满是小心翼翼,他伸手解开衣襟,露出身前的字,“属下永远是公主的人。”

姜斐看着他身前的“姜”字,即便已经养好,可当初横亘在那个字上?的伤,还?是留了一道疤。

她顿了顿:“留疤了……”

“公主若不满意,可以再刻千遍万遍……”

陆执的话并未说完,姜斐伸手,轻抚着他的胸口。

她的手?很柔软,柔软到……他的心都跟着颤抖起来。

可很快,陆执察觉到什么,猛地低头。

她抚摸的,并非那个“姜”,而是那个剜肉也难以全部消除的“奴”。

“以后,只有‘姜’,没有‘奴’了。”姜斐低语。

陆执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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