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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老人惊诧:“陛下你…”

案情几近真相大白,无人不惶惶恐恐。许沿苦恼地托着额头,闭目沉思,这下案子更难判了。陈酉打个机灵,谨慎吩咐道:“把门窗掩上。”

门窗闭合,府堂上最后一丝光线也随之消失。丁鹭连忙躲到三位老人身后。

郁泱换上了另一副神情,像沉睡在体内的邪灵嗅到了生人的气味,慢慢地苏醒过来,睁开慵懒而贪婪的双眼,面对眼前等死的猎物扬起一抹不可一世的微笑,连声音都变了个味,是如此惊悚。“人是朕杀的,又如何?”

丁鹭从老人胳肢窝下探出个脑袋:“把安逸放了。”

郁泱坦然大方地坐下,手指随意地敲着案面,放弃掩饰后整个人自然起来,风轻云淡道:“把丁鹭拖出去斩了,理由是与安逸同谋。”

丁鹭虽说是有骨气,但还是腿软了,连连倒退好几步,靠上身后的柱子,像泄了气的球一样,绝望又无力地指着郁泱:“疯子…大周有如此君王——亡国有日!”

几个差役上来将丁鹭擒拿,将丁鹭按跪在地上。发冠被打落,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丁鹭再没有反击。他从未这样丧气过,从未对郁氏如此失望透顶。

老人忙为丁鹭求情,郁泱却置若罔闻,悠闲地询问起王知府当地的名胜古迹、风俗美食。

郁泱的态度如此,想是不听劝了。老人凝眉深视,默默走上了台阶,握起手中的拐杖就朝郁泱脑门劈去,恨铁不成钢:“大周的好苗!老子替先帝教训你!”

那一棍来得厉害,郁泱只觉脑门“砰”的一声响,当即晕晕旋旋,疼痛难忍。郁泱捂住脑袋,竟得出一手血来。

陈酉和孟鸢连忙跑了上去,一个护住郁泱,一个拦住了老人。大臣们都措手不及,慌乱地站在中央,隔开了两团人。

老人喋喋大骂:“先帝一世英名,怎生出你这个不知好歹、无法无天的不孝子来。愚蠢得惊世骇俗,实乃我大周之不幸!”

一老人老泪纵横,面北而跪,悲怆长叹:“所托非人,所托非人哉!”

一老人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蒙冤者必须放,皇帝必须罚!”

郁泱气愤地推开太医,颤颤地站起身子:“朕是皇帝,谁敢罚!不识趣的老家伙,朕对你们一忍再忍,你们不知收敛反而得寸进尺了。来人,连他们仨一并处决!一个不留!”

孟鸢是胆小了些,但还懂什么是道义是非,急急劝道:“陛下你蒙了。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杀一个丁鹭都将引无数唾骂,如果连三位先生都杀,陛下你该怎么自辩。”

陈酉附和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陛下咽下这口气,于太后和我们都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孟鸢:“陛下,趁这事还没透露出去尽早作罢吧。原是陛下不…得理,闹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皇家名声要紧。”

郁泱指着脑袋上的伤口,不依不饶:“那这个怎么算!”

孟鸢像个老妇哄小孩一样:“找个人打回去不成了,陛下你就消消气吧。”

郁泱还没被哄住,那边老人操起家伙硬要冲上来。“当年老夫辅佐先帝打天下时,你小兔崽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先帝我都打过还打不得你了是吧!”

郁泱拿起案上的纸稿就往老人身上砸:“打过先帝你们还得意?罪加一等!”

老人:“小兔崽子,今天有你没我!”

丁鹭见局面混乱,挣脱差役蹲到了角落里。差役见丁鹭安静杵着,便站在他身后,看上头是否会改变主意。丁鹭从兜兜里抓出一捧瓜子,默默地磕着。

郁泱跟三个老头吵嚷,堂上乱哄哄一堂。孟鸢不断劝说:“陛下别闹!老头你也少说两句!”

许沿隶属于太后,站在太后的立场想,她老人家绝不允许这等丑事外扬。许沿抢过老人的拐杖,远远的扔到旮旯里,谈判道:“先生如何才能不计较此事。本官自然知先生为陛下好,但还请先生给个示下,适可而止吧。”

看许沿是个明白人,老人抖抖身子:“郁大人,你是大理寺卿,皇帝滥杀无辜,如何处置你比我更清楚。”

依大周律法,应杖打五十…

许沿不自觉握住腰间太后御赐的免死令牌,低声道:“先生心如明镜,律法不过书面文字尔尔。刑不上大夫,于皇室更不能当真。陛下龙体金贵,若打伤了,躺个两三月或一年半载,于社稷是得不偿失。”

老人:“文字尔尔?亏你为大理寺卿,此等话竟说得出口?”

许沿哑口无言。

老人:“陛下可以不杖刑,但免不了皮肉之苦,让皇帝好好长长记性。”

郁泱:“你们方才还称自己杀伐无数、战功赫赫,杀的人只会比朕更甚,手段更歹毒,如此还有什么脸在这跟朕声张正义?”

“大争之世,伐交频频。以流血牺牲换江山社稷,杀人死士本是兵家常事。而如今国泰民安,陛下竟为一己之私杀害一个女流,可见陛下心思都用在这种无聊的事上。老夫今日训斥陛下,不在乎陛下杀人,而在乎陛下蠢钝无知、目空一切!”

郁泱怒火更盛了,命令道:“以弑君罪处了这三个老头!”

孟鸢私心护着安逸的,竟毫无意识地扇了郁泱一巴掌:“陛下清醒点!你这不是给自己抹黑吗!陛下忍一忍这事就算过去了。”

那一巴掌打得他手掌都麻了,回过神时自个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身去。“陛下恕罪!”

郁泱挨了一巴掌,木愣愣地看着孟鸢:“你还敢动手了?”

孟鸢抱住自己的脑门:“陛下别打我脑袋!”

老人迅速地抢过差役手上的刀,架在自己项上,威胁许沿:“今天治不了皇帝,后果你们自己收拾!”

陈酉赶紧上前控制局面。老人退步道:“你们别过来,这件事没得谈判。”

陈酉无奈:“那您老说,如何处置?”

老人还算宽容,道:“至少杖刑三十。”

丁鹭吐了一口瓜子壳,插嘴道:“陛下还没生儿育女,这三十杖下去,万一断了香火咋处?”

老人又思索一番:“拶刑。”

丁鹭:“陛下书法大周第一,夹废了手岂不可惜。”

老人思定:“得,鞭笞五十!”

郁泱瞋目切齿:“谁敢动朕,朕咩他九族!”

许沿背脊泌出凉汗,眼睁睁看倔强的老头把自己的颈项划出了小口,流出血来。许沿怔了许久,没敢回头正视郁泱,默默扯下腰间的令牌,下令道:“皇帝杀害无辜,草芥人命,鞭笞五十以示惩戒。另外,解除丁鹭生死契,安逸无罪释放。班姝案以班姝误食毒物毙命定案。赔偿班氏五千金、方氏六千金,以示安抚。大理寺善后,明日启程回都。最后,此事不得外传,特别是你丁鹭。”

这鞭子打下去,许沿能走多快走多快,及时向太后负荆请罪是好。

小吏止步不前,怯怯道:“大人,这…”

许沿四肢微颤,表面却冷血无情:“我有太后放权,你们立刻执行。”

两个胆大的小吏上前将郁泱摁在了长凳上。“陛下得罪了。”

但仍然无人敢动刑。

郁泱挣扎着:“放开朕,你们这群乱臣贼子!”

“你们不敢动手,我来!”老人见没人敢鞭笞郁泱,亲自抄上家伙,“把上衣扒了!”

小吏使唤不动,老人亲自扒掉郁泱的上衣,一巴掌死死摁住郁泱的脑袋。

老人鞭子狠狠打下去,毫不留情。上过沙场,老当益壮,鞭鞭见血。光洁的背脊马上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郁泱紧咬住衣裳,面色通红,额头青筋暴起,流出大股大股的汗水,连气都快提不上来。

孟鸢吓傻了,连忙阻止道:“先生别打了,陛下受不住!”

“你身为驸马不思劝主行善,还为虎作伥,再捣乱连你一块打!”

孟鸢脑袋一缩,尾椎一紧。

丁鹭默默起身,离开府堂,转去大牢寻安逸。

牢头将安逸放了出来,丁鹭上去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关切道:“他们没给你施刑吧?”

安逸已形如枯槁,不似从前泼皮好动,异常的安静,笑得很浅很平淡:“没事。谢了老丁,他们没有为难你吗?”

丁鹭嫌弃地整了整安逸乱糟糟的头发,脱下自己整洁的外衫披在安逸身上,牵起安逸往外走:“没有。你累了,先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也好。你是怎么把我弄出来的。”

“这个我不会告诉你。不必再问,并非我要瞒你,这事他们不允外传,他们放了你,我总该替他们保密。”

安逸会意:“也好。”

丁鹭:“大门口围观的人太多了,我们从后门出去。”

“好。”

“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好。”安逸静静看着丁鹭的背影,不尽想说的话都沦为了无言。

丁鹭带着安逸往客栈去,路过觅香阁,安逸再没挪开步子。丁鹭转过身看向笙歌之地,倚着栏杆的女子或温文尔雅、或美艳绝伦,尽是风情万种。伴随轻盈的嬉笑声,四五朵紫色的绣球花砸向了他俩,好似并不嫌弃他俩蓬头垢面。丁鹭不耐烦催安逸走:“你刚出狱,不胜腰力。”

安逸撇了撇丁鹭的手:“不说要沐浴吗,我瞅这里的环境不错。”

“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还没开劝,安逸便走进了楼。丁鹭一边叨叨,一边欲拒还引地掏出兜里所剩无几的钱币,数了数:“你省着点,钱不够。”

安逸朝老鸨吹了声口哨:“来间有浴池的雅房,叫两个姑娘,拣漂亮的。”

老鸨不乐意道:“公子,开雅房很贵的,漂亮的姑娘就更贵了。你们刚从牢里出来吧?”

“也罢!”丁鹭不装正经了,挽起衣摆,撕开裤头缝合的小兜,取出体己钱来,款款大方地递给老鸨。“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散尽还复来!”

老鸨颠了颠小金块,值个五十两,笑道:“客官随我来。”

安逸惊愕:“你这私房钱藏得挺深呐,屯了多久?”

“五六年呗。”

雅间内弥漫着沉香,地上铺着毛茸茸的毛毯,陈设精致而典雅,每隔几步是粉色的帷幔和五彩的珠帘。浴池已满上了热水,撒满了红艳的蔷薇花瓣。

“我喜欢这里。”安逸情不自禁地趴下身子,一圈一圈地滚向浴池,像滑落山坡的蠢熊一般。

丁鹭几个跨跃,先安逸一步砸进水池,才解开衣裳。“呀,忘了没干净的衣裳可换。”

“打发小厮去买。”安逸滚进浴池,脱下衣服混扔,弄得干结的地毯湿了一片。

两个美姬走进来,托着一盘洗浴的香露。一个走向丁鹭,一个走向安逸。

丁鹭游开了几米,含一口池水回头朝美姬喷去:“别过来,家有恶妻。”

美姬会意地笑了笑,转向安逸。安逸大大方方靠在边上,闭上眼睛,享受女人的伺候。美姬一边说说笑笑,一边恼火地捋清安逸一头乱糟糟的发丝,滴上香露,愤懑地搓揉起来。另一名美姬抬起安逸的手,用浴巾擦拭,费心费力地给安逸掏净指甲里的泥巴。

丁鹭晃眼瞥见安逸的后颈窝上有一枚深色的牙印,比了比自己的后颈调侃道:“你这怎弄的,什么样的姿势才能咬到那儿?”

安逸反手摸了那道疤痕,随意道:“姑娘兴起,没把持住就咬了。”

丁鹭搓完了澡,裹着浴巾上岸,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拿起小剪子剪指甲。“你这身,长江都能洗成黄河。话说回来,案子结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安逸舒坦地舒了口气,对美姬道:“揉揉肩。”然后才回答丁鹭:“回汝县,看家里的老鬼挂了没有。”

丁鹭顿了一会,思索罢,继续剪指甲:“有个不好的消息,可能会影响你现在撩女人的心情。你义父去年过世了,不过你不用太伤心,老人家寿终正寝,没受病受难,只是死之前一直念叨你,你知道的,他老人家早年净身,后继无人,你是他的继子,他只得图你供奉他了。”

安逸僵了一瞬,木木地拿开盖在脸上的浴巾,睁开眼时已是一副麻木的神态,不笑也不哭,只紧紧抿住了嘴,赤丨条条的从浴池里爬出来。

洗干净的身体如脱胎换骨,面目一新。剑眉星眸、俊美无涛,一凝眉竟有几分君王的英气。皮肤光洁白皙,一字锁骨恰衬体型,虽是男子,倒又有几分妖娆。重点是腿长臀好。

旁人都道安逸的相“奸”,但严格来说应该是“枭”。

两名美姬看得傻愣。丁鹭瞥了安逸一眼,赞道:“佛家真会养人。”

“叫老鸨来…”安逸呼吸有些急促,六神无主地命令道,声音微小。

美姬不知所云:“啊?”

“叫老鸨来!”安逸突然暴怒,赤瞳也映射出恶光,一脚踢翻香露,朝两个无辜的女子怒吼:“我要睡她!”

美姬吓哭了,急急地跑了出去。

丁鹭忙走过去捧住安逸的脑袋,知道他小心脏痛了。“稳住稳住,先顺几口大气,要不我去买些蒙汗药,你磕几瓶,睡起来就没事了。”

边说着,边用浴袍将安逸下半身遮住。

安逸眼白爬满血丝,双手握拳,四肢紧绷,看得出在十分牵强地控制情绪,最后竟失控地将丁鹭推倒,像头受伤的猛兽咆哮道:“我要女人!”

“给!”丁鹭披上小厮送来的衣裳,识相地跑了出去,“妈妈们,上来!”

两名美姬拖着老鸨上来,老鸨看上去五十有余,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不可否认,比起年轻的姑娘更多几分气质。

老鸨摇着蒲扇站在门外不肯进去,问丁鹭道:“哟,姑娘服侍得不好?奇了,非得要我这个上了年纪的人伺候?”又打趣道,“年轻人真是血气方刚啊。”

“正!”丁鹭满意地看着老鸨,径直将她推进房去:“我兄弟年轻,你不吃亏。钱我掏,保你不难受。”

老鸨炸毛了:“嘿,你别推我。老娘不乐意!”

老鸨被推到安逸跟前,安逸顺势打了个横抱,转身就往床上扔去。丁鹭溜出去,紧紧关上房门,背贴着房门抚着胸口喘气。“罪过罪过,妈妈你忍一忍,明儿就好了!”

老鸨慌忙将枕头砸向安逸,退缩道:“大周不允许强买强卖,你敢胡乱,我可要叫官了!”

安逸毫无理会,跳上床一头埋进老鸨的乳/沟,像抱住救生的浮木一般死死勒住女人哭嚎:“亲娘啊!”

老鸨脑门划下三条黑线,用力推托,纵是徒劳。“我的儿,有什么话是不能好好说的,非得抱这么紧。”

“心口闷!”

“不闷不闷,先放开你妈,有话好好说!”

“不放开也行,鼻涕…鼻涕!别蹭到老娘胸上。别,千万别!杀千刀的!你恶不恶心!奶奶的你恶心死了…”

次日,房门炸开了,散架的门板飞出三米开外,砸中睡在走廊上的丁鹭。老鸨憔悴而气愤地站在门后,衣衫凌乱,无一处不是湿滑滑的,一派翻丨云覆雨后的靡烂之景,不堪入目。

老鸨上去就是一脚,踹得丁鹭叫苦不迭,豪放地扯开自己的衣领,指着上面一摊口水鼻涕:“一百两,少一文我告你们!”

说完呸了丁鹭一脸唾沫,愤愤地回了房去。

丁鹭抹干净脸走进房,探看情况如何。还以为房间里会狼藉一片,不想竟规整得一丝不苟,床被叠得整整齐齐,看不出任何“颠龙倒凤”过的痕迹。

转眼见梳妆台前盘端坐着一名白衣男子,身影修长,腰身纤细,头上戴着简约的白玉发冠,静如处子。那厮周身似环绕着仙气,不食人间烟火,仿佛恢复了从前,只要静静的杵着,都能把茅厕站成风景。

丁鹭自认从未见过比安逸更“仙”的男人,无论这个“仙”是褒义还是贬义。他小心翼翼问道:“心态可好些了?”

安逸拿起身旁白色的帷帽戴在头上,遮住了面庞,起身向外走:“等我回来,便好了。”

“诶!”丁鹭叫住他。

“何事?”安逸停下,微微侧过头。

“额…”丁鹭想说,这身衣裳太骚,引诱无知少女也罢,若掻动少妇的心,岂不拆人珠璧、毁人家庭。“没事,去吧。”

街道上,好些百姓围在官府的公示墙前议论纷纷。

——“这怨不得谁,班姑娘自要拓画上的墨来用,谁能料到,不能怪画师。而且是墨既是毒,本不该挨近的。”

——“我师傅也说过,墨都是带毒的,画师大都命短。”

——“官府歉也道了钱也赔了,又放了丁先生和安先生,还算公正明白。这事过了过了,大伙散了吧。”

……

安逸走过去瞧,告示上宣布班姝案结案,死因是班姝误食鳞漆,毒发身亡。其余的是一些善后事宜。

他疑惑道:鳞漆,谁画上去的?

思索无解,继而往城外走去。一路上引得不少人驻足,亦不知敲开了多少少女的心扉。

正午时分,安逸来到了一座山头。一紫衣女子一路与他同行,忍不住上前问话:“见公子提着一篮香火,也是来上坟的?”

安逸没有作声,只点点头。

两人并肩而走,女子又问:“我见公子一路打听过来,可是寻班姝墓?”

安逸方开口道:“你知道在哪?”

女子点头:“我正是来给班姝上香的。”

“你是谁?”

“武粼儿。公子是?”

“原来是武姑娘。鄙人安逸。”

两人忽然了然彼此的来意,都沉默起来。许久,武粼儿才敞心道:“那时年少,一心想嫁入帝王家。得知班姝得贵人眷顾,妒心大起,一时糊涂挑唆方槐轻薄她。岂知…岂知她便死了。我没料到事情会这样,还害了方槐,我没想杀人的。”

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安逸不知如何劝起,他连自己都劝不过去,只好取下帷帽戴在武粼儿头上。“别把妆哭花了。班姝的死与你无关,终究是死在鳞漆下。”

两人彼此安慰着,又走了一段路程。武粼儿指着远处一座阔气的墓碑,道:“那就是班姝的墓。有人,班家的人,我们不方便过去。”

对面有五六来人,为首的一个要死不活地坐在一张小凳上,精神靡靡,好似分分钟会驾鹤西去。其余的人背对他,巡视四周。

安逸牵武粼儿退到一旁的岩石后,道:“不是班家的人,是皇帝。”

天子屈尊降贵来祭奠一介毫无功绩的平民,是意味什么?

武粼儿心羡道:“看来陛下真的很喜欢班姝。”

安逸意会:“怪不得他那么恨我。”

郁泱给班姝上了香,脸上是虔诚和内疚,心道:姑娘若认沉冤得昭,还请青烟直上,给一示意。

然而香烟弯弯绕绕,最后连火星也灭了。

郁泱垂头叹气,默默再燃上一炷香:姑娘还不能原谅他?朕要如何,姑娘才能消了此怨,抄写经书或是吃斋念佛,只要朕能做到的,朕都答应你。

草丛里悄然爬出一条小蛇,猛地咬了郁泱手腕一口,郁泱不禁叫喊:“搞什么!”

画风突兀。

侍从闻声回头,见势要抓住那小东西碎尸万段。郁泱却见香烛青烟直上,连忙阻止侍从:“别打,让它去了。”

只见小蛇原地转了三圈,得瑟地钻回草丛中去。郁泱两眼一蒙,晕了过去。

侍卫手忙脚乱:“天煞的,是条毒蛇!快把毒吸出来!”

等郁泱一行人离开,安逸才与武粼儿过去。墓前的贡品颇为“丰盛”,俨然是以敬奉士大夫的规格,碑文描了新的朱砂,四周新栽了桃木,燃过的纸钱灰垒成一座土坡,风刮过时,飞飞扬扬。

得帝皇如此相待,何怨不能解。

安逸凝着碑文,心里头一时五味杂陈。如果当初不画《谪仙图》,兴许不会发生这场不幸,原以为能得到一些什么,到头来却搭了两条无辜性命。

他堵住纷乱的心思,添上一炷香。他生来不信邪,又不禁询问:在画上添上鳞漆的人是谁?

空气静静的,没有一丝的风,而香烟却向他迎面扑来。他被呛出了泪花,转去与武粼儿一齐烧纸钱。

傍晚时分安逸才回到城里,脑里一片空白,六神无主地在街上游荡。日落星升,靛蓝的夜色中,一袭洁白如雪的华裳犹如温婉的蟾光,将他衬得似仙似灵。

岔路口突然蹿出一伙嬉皮笑脸的人将他围住,硬往他头上套上花枝编成的花环,彻底破了那份月下独行的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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