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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子的日子可以说是活在水深火热里,荆先生是个严格的老师,平素并不允许他偷懒,哪怕是寻常小病小痛,都要继续去兆祥所里读书。
荆先生来了之后,对于小太子的第一件改变就是把他从承乾宫里接了出来,让他住进了撷芳殿里。这一举措那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小太子搂着母亲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而萧恪人前状似高深莫测,可等小太子吸着鼻子和母亲依依惜别之后,萧恪四平八稳
地坐在陆青婵的身边,摸了摸她的手,眉梢高高的扬起:“朕觉得这几日,一天比一天暖和了。”
萧恪心里那叫一个爽啊,萧修晏和他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这小子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平常最喜欢在他和陆青婵你侬我侬的时候砸场子,萧恪忍了他这么多年,碍于陆青婵的面子一直不好发作,如今荆扶山一来马上把这个眼中钉解决了,那当真是大快人心。
太子出生之后,分走了陆青婵的大半精力,她的心思全都扑在了孩子身上,当了这么多年大爷的皇帝萧恪,头一次尝到了被冷落的味道,这滋味实在是叫人难受。
太子小的时候,时时刻刻都要粘在陆青婵身边,每当夜色降临,萧恪想要化身大尾巴狼的时候,那小崽子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陆青婵马上就把他抛在一边,拢好衣服去看孩子。萧恪一个人仰面躺在床上,确实饱尝了独守空房的滋味。
自那时候起,萧恪就打定了主意,早晚要把这个小崽子赶走。
算盘打得好,但是陆青婵第一个不同意。在没孩子的时候,陆青婵多温顺的一个人,他说的话从来只有听从的份儿,可自从孩子出生之后,她已经几次为了这个孩子不理他了。
每次萧恪刚起了个头:“修晏已经两岁了……”
陆青婵马上便警觉起来:“你要做什么?”
萧恪有些心虚,而后又后知后觉的觉得,自己堂堂一国之君,有什么可心虚的,立刻理直气壮起来:“他这么大了,已经不需要母亲时刻陪在身边了,不送去撷芳殿也无妨,可以让他睡在你的偏殿,堂堂男子汉,整日里粘在母亲身边,真是不像话。”
陆青婵摇头:“前几日不是试过了,修晏晚上总是睡不安稳。”
“那朕怎么办?”
“马上开春儿了,不如趁此机会,给皇上选一批秀女吧。”陆青婵说得坦然。
“慈母多败儿!”萧恪怒气冲冲地在一旁坐下,他看着那个坐在摇篮里对着陆青婵咿呀咿呀说话的鼻涕虫,满心都是不喜欢。没有孩子的时候,萧恪构想的简单得近乎天真,生了个孩子,有乳母,等再大一些还有太傅管教,他只需要每天耳提面命的看着他念书就行了,哪料到这个孩子,把他心心念念的女人都夺走了。
选秀女?
萧恪心里十分抗拒,陆青婵现在还愿意抽出时间来和他待一会儿,若是有朝一日宫里的莺莺燕燕都多起来,陆青婵会不会就觉得横竖有人陪他,就更一门心思的扑在孩子身上了?
想都不要想!
萧恪痛下决心,绝对不能放一个女人进宫。
为了改变这一现状,萧恪曾经做了很多改变,但是每一个都收效甚微,好就好在荆扶山来了,从今往后,就再也没有人和他抢陆青婵了。
那天晚上,萧恪把陆青婵抱在怀里,百般□□之后,有一种餍足的快乐。小太子半夜睡得不老实,在会走了之后,晚上睡不着就会从偏殿跑来陆青婵这里,萧恪几次晚上想要和陆青婵恩爱一番,都险些被他打断。
常常把萧恪气得吹胡子瞪眼,偏偏儿子只会睁着懵懂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萧恪的火气实在是不知道该发给谁。
这一晚上,萧恪确实是尽兴而归。
可陆青婵分明是若有所思,没有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萧恪气哼哼地问:“你能不能专心点。”
陆青婵往他怀里缩了缩:“臣妾在担心修晏,也不知道他能不能习惯……”
萧恪身下用力,陆青婵轻声哼了一下,他惩罚一般地吻住她的嘴唇:“他早晚得习惯的,不光他要习惯,你也得习惯,你记好了,你可是朕的皇后。”
很快陆青婵确实就没有心思去想撷芳殿的儿子了。
春暖花开,莺飞草长。
紫禁城的春天,更加的明丽辉煌。
端妃在景阳宫里和荆扶山打了个照面,两个人谁都没有料到。
荆扶山身边跟着小太子,小太子对着她行了一礼:“请端娘娘安。”
荆扶山跟在他身边对着端妃拱手。
一别就是五年,端妃静静地看着他,荆扶山已经三十岁了,他身体中早些年带着的锋芒都尽数收敛起来,如今的荆扶山,已经是两省总督,封疆大吏了。
景阳宫是宫里的藏书楼,端妃的脸上也带着淡笑:“先生也来找书看么?”
倒是小太子先开口了:“先生带我来找《六国策》,儿臣找了一圈都没见着。”萧修晏眼尖,突然看见了端妃手里的书:“先生!咱们要找的书在端娘娘这!”
荆扶山顺着太子的目光看去,果然在端妃的手中看见了那本《六国策》。端妃笑笑,把书递了过去:“打发时间,随便找了本书看,今日刚想还回来,可不是巧了。”
萧修晏看了一眼荆扶山,得到了师父的首肯,才把书接了过来,而后乖巧的说:“多谢端娘娘。”
太子是宫里唯一的孩子,也是端妃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的,端妃没有自己的孩子,也许往后也不会有,但是太子懂事听话,她也确实很喜欢。
端妃对着他笑了笑:“你和先生好好看书吧,端娘娘走了。”她有心还想对着这个孩子更亲近几分,可她也明白,自己不该去讨这个没趣儿惹皇后不开心。
走出了景阳宫的门,外头灿烂的春光照进她的眼睛里,端妃笑着叹了口气,她身边的抱雪扶着她的胳膊,小心地问:“主儿,您叹什么气呢?”
端妃抿着嘴一笑:“我觉得太子实在是可爱,讨人喜欢。”
“只要主儿再对皇上上心些……”抱雪说到这,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这哪里是上心不上心的事儿呢,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皇上的一颗心全都放在了皇后身上,旁人就算是把心掏出来,皇上也不会再多看一眼的。
抱雪看着身边的主儿,心里也是止不住的叹气,这紫禁城啊,一重又一重的宫门果真是能把人困死啊。
太子目送着端妃下楼,抬起眼看见荆先生也若有所思。萧修晏从心里敬重这位老师,因而并没有说什么。
在端妃下楼的时候,荆扶山分明看出了她眼中深刻喜爱之色,五年了,端妃已经二十五岁了,深宫中的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已经不再算是年轻了,他对端妃的关注并不算多,如今回到宫里,听说的也尽是帝后琴瑟和鸣的消息。
只怕在如此和谐伉俪的帝后感情里,再也容不下旁人半分了吧。由此也能想到,端妃这么些年来,只怕也是过得辛苦。
五年前的荆扶山,对待端妃素来冷漠薄情,他是萧恪的利刃,切金断玉,自然不会在意着一个女子。但是在这五年之间,他也看出了这个皇帝薄情的一面。
他确实是一个好皇帝,掣肘权臣,制衡天下,他把全天下都当作一盘棋,除了皇后之外的每一个人都能成为他的棋子。皇帝和大臣之间只有权利的给予,而决不会有出离权利之外任何的东西。
在五年前的那些事之间,他和端妃都是受害者。
看着面前容颜未改的女人,他也难免生出了一丝怜悯,他身为男子,远在闽浙湖广一带周旋,尚且有流言蜚语伴随一身,更何况是生活在人言可畏的紫禁城的女人呢?
荆扶山没有深想下去,同情又如何呢?
在这冷漠而萧条的世间,有哪个不是身不由己,又有哪个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快意地活着呢?
找到了想要看的书,荆扶山带着太子回到了撷芳殿,读了几则《孟子》之后,荆扶山说从明日起,开始教太子读《六国策》。
也到了下钱粮的时辰,荆扶山拿着这本书回到了自己在京中的家里。
这个房子是他回京的时候买的,位置不算正,两进的院子,萧条的一个男人。
他点亮了书房里的油灯,拉开了凳子。
他是朝廷钦封的封疆大吏,按理说日子是不应该过得如此萧条的,但是荆扶山并不是一个奢靡的人,他这些年来存下来的钱,大都资助给了各地的灾民,除了日常用度之外,日子也确实过得寒酸,和他的身份不相配。
但是钱多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花去哪里,父母都已经亡故,妹妹也许了人家,他自己孑然一身许多年也习惯了,有时候细想想,倒也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他打开了那本书,印象里这本书已经十分破旧了,他本想着借此机会借来,顺便修补一下,没料到封皮已经被人补好了,书名也被重新写过。
六国策这三个字,是用端正的正楷写的,这个字消瘦颀长,果然字如其人,像是那个竹竿一样瘦削的女人。
这本书上有她写的批注,很难想象会有女人对这些纸页之上的生生杀杀感兴趣,荆扶山后知后觉的才想起来,端妃也曾经是武将的女儿。
言几潭的差事做得并不好,这五年来依然不咸不淡地在朝堂上立着,只怕再过几年也要乞骸骨告老还乡了。
朝堂也是个磨人心气儿的地方,任你心气儿在高,得不到重用,还是要把你换血换出去。
端妃的批注不多,可每一条都切中肯綮,果然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女子,荆扶山翻过书页之间的正楷,一时间在心里也多了许多感怀,深宫中的女人有这样的心胸,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这一会儿的功夫,便想得深了。
夜色如醉,荆扶山读完了这本书,吹熄了灯。
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
这句诗便浮现在了荆扶山的脑子里,不知道当初读完这本书端妃会是什么心情。
言宁。
这是她的名字,荆扶山以为自己会忘,可没料到这两个字却在这个时候浮现在了眼前。她的名字,这个名字没有女性的柔腻,两个孤零零的字,排列组合到了纸上,荆扶山叹了口气,走到了院子里抬头看着月亮。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活在这个世界上,本身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陆青婵起床的时候,刚穿戴好就听子苓说太子过来请安了,萧恪正坐在太师椅上看着陆青婵画眉,听闻此言,眉心又拧成了疙瘩。
陆青婵看着萧恪的脸色,也有些想笑,她对着子苓说:“请太子进来吧。”
萧修晏的脸红扑扑地,一头便撞进陆青婵的怀里:“母亲!”
萧恪的脸拉得老长:“有善,把太子拉起来,像什么话!”
萧修晏怕自己的父亲,偷偷吐了吐舌头,然后中规中矩地站起来,给萧恪行礼:“儿臣见过父皇母后。”
一板一眼,姿势倒是挑不出什么错来,萧恪勉强满意地点了点头。
“修晏这几天都做什么了?”
陆青婵一开口,算是打开了小太子的话匣子,萧修晏立刻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就连什么时候吃了什么点心都记得清清楚楚,萧恪在旁边听得头大如斗,耐不下性子来出言打断:“你若是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花在读书上,朕和荆扶山也能少费些口舌。”
太子耷拉着脑袋不敢多言,陆青婵不悦地看了他一眼,萧恪轻声哼了一下便不说话了。
等萧修晏走了,萧恪拉着陆青婵的手走在窗边,看着萧修晏蹦蹦跳跳的身影,萧恪沉默了好久才说:“你知道吗,在朕小时候,像修晏的年纪,每天天不亮的时候,已经自己一个人走路去兆祥所念书了。朕的兄弟们,也都如此。丑时三刻起身,寅时一刻到兆祥所。天冷的时候可以坐肩舆,天不冷便要自己走。修晏已经四岁了,还整日里粘在你身边,哪里有我们萧家人的样子。”
萧恪从来都是一个肯吃苦的人,这么多年来没有为自己道过一句辛苦,这些都是刻进骨髓深处的东西,他早已深以为然,哪怕到了如今,他每天早上起床之后,都会练一套拳法。而萧修晏不同,他从小长在陆青婵身边,陆青婵是温柔的性子,他享尽了母亲的宠爱,虽然不刁蛮,但是也有几分娇气在,萧恪看在眼里,觉得这并不好。
陆青婵明白了萧恪的意思,她倚靠着萧恪的肩膀,轻轻点了点头:“臣妾明白皇上的意思。孩子要吃苦是对的,只是臣妾总觉得有些苦是没必要吃的。”
这些话当着旁人的面,陆青婵是从来都不敢说的,外人们会说她妇人之仁,但是她知道萧恪不会这么想。萧恪抬起手把她搂在怀里:“朕知道,有些事对修晏来说太过苛刻了。但是你别忘了,修晏是我们大佑的太子,他受天下万民的供养,往后会是朕江山的继任者,如果他生性娇气,不会吃苦。如何让天下万民信服,如何能让朕把江山交给他呢?”陆青婵承认,萧恪比她想的更长远,她对着萧恪行了一个万福礼:“臣妾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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