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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霍萨兹尔说完那句话后,他一直强撑着的精神终于崩溃。

他听不清子孤熙之后说了些什么。

“阿月?”

子孤熙这才想起霍萨兹尔的身体状况。刚才子孤熙酒劲儿上来害他头脑不清醒,吵了一架之后更是忘了对方是个病人。

看着霍萨兹尔的身体渐渐软瘫下去,子孤熙酒醒了大半。他慌张用手轻轻拍了一下霍萨兹尔的脸颊,怀中人的身体烫得像要起火。

“冷。”霍萨兹尔说。

“先撑着,别睡。”子孤熙赶紧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披在了霍萨兹尔身上,“跟我回正殿,这什么破地方。”

“不要。”霍萨兹尔都快烧糊涂了,居然还有精力和子孤熙顶嘴,“你说赶就赶,说回去就回去,你把我当什么东西?”

被回呛之后,子孤熙觉得霍萨兹尔真烧得神志不清了。

可惜宫门紧闭,他的心腹医师被隔绝宫外,等辰时才可入宫。宫中的留守太医——更不能请了,步金台的身份本身就是个秘密。

子孤熙替霍萨兹尔盖好了被子,就连夜晚出行的斗篷都留给了霍萨兹尔,帮他盖在身上。

偏室的用具当然比不上正殿的那些,尤其是寝具——被子不算很薄,质量也不算差,但在这种阴冷的房间里也确实不顶用。

子孤熙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些正殿的用具:热水、锦被、汗巾等等,还有霍萨兹尔的药汤他也让人重新热了一遍。

“喝药。”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子孤熙手有点不稳,汤药洒了一些溅在手上烫得他皱眉,“喝了药再睡,乖点别闹。”

霍萨兹尔几乎睁不开眼:“你们的药好苦……真难喝。”

“你们西域的药跟糖浆一样,不腻吗?”子孤熙实在不想和一个病人计较,但是霍萨兹尔说什么话他都来气,于是他一边喂药一边回呛,“我小时候嗓子疼,吃了西域献上来的什么糖浆,恶心得我一晚上都吃不下饭。”

霍萨兹尔眯着眼睛,然后伸手推了他一下。

“别推我。”子孤熙差点把药撒在霍萨兹尔身上,幸亏他反应敏捷护住了药碗。

吃完了药后,霍萨兹尔蜷缩在被子里,也没有力气再和子孤熙折腾。

他冒着病画了一天的画,对着那副空缺了心脏的西域地图烦闷忧劳。

虽然管事待这位良媛一向不错,可是贺仙宫其余的侍者大多数都见风转舵。而且霍萨兹尔的身份特殊,管事也不敢随随便便找人伺候他。

子孤熙给霍萨兹尔额头上敷了一块热巾。喝了药后霍萨兹尔的烧好像也退了一点,还出了一点汗,但子孤熙也放心,生怕他晚上再烧起来。

他信不过别人,想来想去还决定今晚留宿在偏殿。

子孤熙不算娇生惯养的皇子,他也不贪恋安逸的皇宫。

八岁开始在校场打拼,十二岁时就参与了一场小规模的战争。在长途跋涉的行军路途中,就算子孤熙身份再高贵,其余士兵们也很难面面俱到。

所以子孤熙学了些皇宫里用不到的知识,例如照顾伤患,包扎伤口,一些突发病症的应对等。他并不觉得身为皇子去照料病友是什么贬低身份的事情,反而无限拔高。

即墨城所有人都觉得郑王高不可攀,这也难怪:子孤熙以高傲为名,以强势为剑,以骁勇善战为资本,以骄傲英气为声誉。

实际上子孤熙对于照顾人这方面,还颇有心得。他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翻身上床,吻了吻霍萨兹尔的额头:还好,现在烧得不算厉害。

一枝桃花推开了窗户。

子孤熙盯着那枝破窗而入的初春花枝,开始走神。他在霍萨兹尔身边躺了快一个时辰都没有入睡。他不想去明天的早朝了,不如让管事去跟内阁请个假,就说自己病着。况且他这一晚的时间都花费在了霍萨兹尔身上,公文也没有批完,奏章也没有润色,上朝也没个意思。

子孤熙也不知道这一个时辰里,自己都在想什么。

这一个时辰里,他居然在心里给霍萨兹尔辩解。

霍萨兹尔有错吗?其实是没错的。

子孤熙心知肚明,但他矛盾。他心里清楚:霍萨兹尔本身无罪,求娶公主放弃神权,其实和战争没任何关系。

月泉之战的罪魁祸首,是子孤熙自己的野心。就算他上辈子失足赔上性命,也得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但是道理虽懂,能不能接受就成了问题。鼎盛的帝国不是凭空而起,而是建立在白骨之上。任何一个丰功伟绩的帝王,足下都踩着万民脊梁。子孤熙不能容忍敌国将士在平朝领土上屠杀百姓,但他却屠了敌国十几座城来捍卫自己的强权。

但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让自己心里舒坦些的说法。他不会因为良心上的过不去,就放弃对西域的穷追猛打。

立场不同,他只需要对平朝的子民负责。西域子民是死是活,那是他们西帝的义务!

可是今夜听得那首西域歌曲,让子孤熙更睡不着了。子孤熙不知道,他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将霍萨兹尔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是个很有占有欲的人,上辈子从不依赖于任何一个人。因为他自诩是猛兽独居,并非弱者结伴而行。可他现在,却在自己的枕边,放了一条随时可能咬人的蛇。

如果说是为了报复,他大可将霍萨兹尔扔到宫廷最阴暗的角落,那里的人绝对能把这位“神”折磨的遍体鳞伤,求生不得。

可子孤熙有一种奇妙的心理。好像他这辈子的命,是和霍萨兹尔拴在一起的——因他而死,又因他而生。

“冷……”霍萨兹尔蜷缩在他的旁边,喃喃道。

子孤熙刚想去牵他的手。霍萨兹尔突然睁开眼睛,看了子孤熙一眼。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样的眼神。但霍萨兹尔看了一眼后,就把眼睛缓缓闭上,背过身去。

手指与手指擦过,一个冰凉如霜,一个滚烫如火。

如两人体温的矛盾,子孤熙第一次感到良心不安:发动战争的是他,屠占月泉的是他,毁人名誉的是他——把霍萨兹尔拽入深渊的更是他。

除了向霍萨兹尔施加疯狂的报复,子孤熙甚至还推卸责任。

等子孤熙终于入睡的时候,霍萨兹尔却倏地睁开眼睛。

他的表情迷茫,好像已经烧糊涂了。但他的眼神却相当清明,如夜间捕猎的猫。

霍萨兹尔悄悄爬起来,盯着自己床边的这个人。

“杀了他——”

霍萨兹尔是个发着高烧的病人,但□□上的难受居然给了他一种勇气。高烧折磨得他感觉肉身已死,那些凡性的怯懦贪生,现在都可以抛弃了。

心中正有一股劲儿,驱使着霍萨兹尔这么做:只要杀了子孤熙,一切都能终止。

他的国家不会四分五裂,他也不用仰人鼻息,继续做个屈辱的玩物。在霍萨兹尔半醒半昏的状态下,好像这具身体也被不理智的仇恨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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