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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料就是这一次,给她又送来了一个小生命。她怀第二胎时,面对的局势竟然和第一胎如出一辙——

若小皇帝病逝,那么她腹中的孩子将会成为继承人。

但好歹此刻的她,成了圣后,手握权柄,不用再担心受怕。

这一胎很是顺遂。

盛夏的光晕时亮时暗,蝉鸣聒噪。

姜千澄一个人迎来了自己第二个孩子,小公主鼻梁挺俏,头发纯黑,是个闹腾性子,与她死去的父皇一样。

**

圣后替幼帝处理政务,这一替,便是四年。

四年河清海晏,天下太平,朝堂上风浪早就消了下去,民间也接受了他们拥有了女皇的事实,民风逐渐开化,盛世歌舞升平。

一切都有条不紊向前行进。

幼帝沈琅的病势也渐渐好转,江南来的神医妙手回春,在他的照料下,幼帝旧疾根除,身子骨强健许多,非但能下床走路,甚至能御马学射箭。

姜千澄坐在草场边的高台上,扇子挡住烈日,极目远眺,看几?个武官,抱着小皇帝上马,耐心地教他如何控制马匹。

他胯.下的这匹黑马,是大宛国进贡的汗血宝马,当年曾陪先帝上过?战场,战功赫赫。

幼帝听到这匹马的来历,睁大了眼睛,伸手去勒缰绳因为动作不娴熟,险些掉下马,还?好被武官们及时接住。

小皇帝额头冒出汗水,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姜千澄瞧儿子心情好,唇角也跟着上扬。

她摇动团扇,送来清风,卧在自己腿上午睡的女儿额发被风吹起,小公主揉揉眼睛,醒了,转头看哥哥在骑马,眼中兴奋,活蹦乱跳地从母亲身上起来,跑下高台,闹着要骑马。

武将们照顾幼帝已经够手忙脚乱了,又要应付小公主,实在应接不暇,对小公主道:明日再教她,今日先教小皇帝。

小公主霸道极了,嘟嘟粉嫩嫩的小唇,摇头说不要,竟然伸出去拉哥哥下马,让他下来给她骑。

小皇帝无奈,满脸宠溺,对妹妹说“好吧好吧,”侧身就要跳下来,却见远处荣福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儿来。

小公主一见,眼睛登时亮了,吧嗒吧嗒,迈开两条小短腿跑过?去,让小荣公公抱她上马。

“好伴伴,”小公主红色的发带翩飞,搭在白白的小脸上,仰望荣福,道,“伴伴,你抱我上去,我一个人爬不上。”

荣福“哎”的一声,将小公主举高,让她稳稳坐在了马背上。

“伴伴,这匹马也是汗血宝马吗,和父皇的那匹惊雷马一样?”

荣福顺了顺马毛,笑道:“是一样的,这是当年先帝送给娘娘的马,马儿名字叫荔枝,和惊雷是一对儿。”

小公主惊异于这对马的来历,张大嘴巴,一甩马鞭,马儿就驮着她往前奔去,一溜烟跑出去十丈远,两个人拉都拉不住。

众人吓得不轻,赶紧跑过?去拽马,小公主在马上,屁股被颠了几?下,很快掌握技巧。

她咧开唇角,耀武扬威对哥哥道:“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一下就学会了!”

沈琅点头:“厉害,可厉害了!”

地平线上一轮火红的圆日缓缓下坠,霞光满天,众人沐浴在红光下,笑声透过风吹来。

姜千澄盯着那匹枣红色的马,看荔枝跑到惊雷身边,与惊雷耳鬓厮磨。

她久久沉默,站起身,往回走去。

宫人跟在圣后娘娘身后,霞光将她的背影一点点拉长,她一个人孤寂地行走在草地上。

这条路,好似永远看不到尽头。

**

圣后娘娘生病了。

常年劳累,操心国事,日夜不休批阅奏折,让她生了一场大病,梦中呓语不断,汗水淋漓,迟迟不能醒来。

小皇帝和小公主趴在娘娘榻前,哭成了两个泪人。

一个虚岁十一,一个虚岁刚过?五岁,早早失去了父皇,如今连母亲也要撒手人间,离他们而去了吗?

宫人看了,心有不忍。

朝堂也乱了,宣嘉四年的夏天,沧州军营哗变,贼军叛乱,军官勾结西域诸族,带兵压境,一路骚扰西北边陲。

圣后娘娘大病一场,好不容易转危为安,醒来却得知了这一消息。

沧州哗变,非同小可,小则危害西北,大则关乎国家存亡。

太医让圣后娘娘休息,她置若罔闻,日日夜夜与臣子商量对策。

一道道军令,八百里加急发往边关。

她心知肚明,沧州的军官为何会突然哗变造反,不过?是因为他们看中朝堂没人,料定她一个弱女子,镇不住他们。

若是沈放在,他们绝对不敢这样。

她的确上不了战场,可她手下有人,她会用人,她把沈放的兵书,排兵布阵留下来的策论,都看了一遍,调用新起之秀,前去边陲镇压哗变。

边关形势紧张,剑拔弩张,那一日,大周士兵与贼军决一死战时,姜千澄带着两个孩子,去了供奉列祖列宗的灵堂。

窗外夜雨如注,薄纱飘飞,她跪在正中央的蒲团上。

两个孩子一左一右陪着他,学她双手合十叩拜。

他们在等最后一封军报。

是生是死,全看这一封军报,若能镇压住贼军,大周江山可保,若不能,贼军长驱直入南下,京城危矣。

天空劈开一道惊雷,照亮了灵堂,两个孩子吓得面色惨白,瑟瑟往她怀中躲。

“轰隆隆——”

那雷越来越近,仿佛从房梁上滚过?一般,屋檐不堪重负,发出沉重的哀鸣声。

姜千澄搂紧两个孩子,目光盯着正中央那一块楠木制成的牌位。

窗户紧闭,却不知哪里来的风,吹得帘幔乱飞,烛火乱摆,能听到火星“嗞嗞”的声响。

“沈放——”

这简单的二字,她已许久未曾说过?,一出声,才觉口舌艰涩,满腔酸楚。

她指甲掐进掌心,目光落在牌位上,这一刻,心中竟升起一丝念头,想若他能在身边陪他们就好了。

又一声惊雷响起,“啪嗒”一声,右手边的窗户哗啦作响。

小女儿蜷缩身子,哭着往她怀里躲:“母后母后,我怕。”

姜千澄吻了吻她的发顶,柔声道:“不会有事的,母后在这里陪你,你看看母后也不怕打雷。”

说完,雷声轰鸣,最后一缕烛光化为青烟,大殿陷入黑暗。

姜千澄脊背一阵寒气,头皮发麻,俯下身,颤抖的手搂住一双儿女。

“不怕,不要怕,”空旷的大殿里,她嘶哑的声音格外明显,“父皇也在这里陪我们呢。”

小儿子听话乖顺,果然不哭了,抱住妹妹,又伸手揽过姜千澄的脖子,道:“母后,我是男儿,会护着你和妹妹的。”

姜千澄转目看向沈琅,随着他年岁增长,他一张脸就越像沈放,眉骨、鼻梁、薄唇和那个男人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如今他说要护着自己,姜千澄眼角滑下几?滴泪,轻轻地一声:“好。”

她又抬头,看向沈放的牌位,哽咽了许久,阴阳两隔五年,她终于再一次对他张口,唇瓣中支离破碎飘出几句话。

“我们的江山会好好的。”

“我会把他完整地交到琅儿手上,你放心,一定会熬过今夜的。”

“哗啦啦——”

大雨噼里啪啦,夜幕好像洪泻,电闪雷鸣,整个世界一片混沌,沉入朦胧雨水中。

他们母子三人,在黑暗中紧紧相拥,等待着沧州最后一封军报传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啪”响亮的一声,姜千澄猛地回头,士兵推开大门,雨水顺着盔甲流下,一只手持着军报,冻得发紫的嘴唇颤抖道——

“娘娘,我们胜了,贼人已经被镇压!”

“娘娘!圣后娘娘!”

“母后!母后!”

姜千澄精神紧绷,支撑了一夜,如同蜡烛燃烧到了最后一刻,“啪”烛光熄灭了,她也倒向一边,昏了过?去。

**

圣后娘娘近来精神大不如前,时常容易犯困,索性一点点放政,让小皇帝亲自上朝,处理政务。

这一日,她带小皇帝爬上城墙,俯看着繁华的红尘街肆,告诉他明君当以民为本,他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是他的江山。

小皇帝踮起脚,趴在城墙上:“都是我的?”

姜千澄勾唇:“是你的,也是我的,还?是你父亲的,将来也会是你儿子,这帝国的主人不止你一个,你只是暂时掌管它,你的使命,就是让他传承下去,生生不息,连绵不绝,这是一个帝王的责任。”

政治廉明,国泰民安,这盛世耗尽了沈放毕生的心血,也倾注了姜千澄所有的精力。这是他们脆弱的,美丽的,藏着无限生机,由无数儿女血水浇灌的千里江山。

小皇帝似懂非懂,问:“母后,你是因为父皇,才坐上皇位的吗?你想替他把江山传下去?”

姜千澄迟疑了稍许,嗯了一声,垂下头,目光温柔:“所以你要好好替母后和父皇守住这江山,知道吗?”

小皇帝重重点了下头:“好!”

**

最后的光阴里,她养了一只猫儿,卧在贵妃榻上,看小女儿在院子里陪着小猫儿玩耍,小姑娘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脸上满是童真的笑容。

春光满枝,给她的裙摆洒上光影。

姜千澄有点发愣,想起来,自己少时也有一只猫儿啊,那是母亲临终留给她的猫,陪她一直长大到九岁。

那时她住在外祖母家时,姊妹兄弟不带她玩,唯一能说得上话的谢表哥,要去学堂读书,十天才能休一天假回来看她。剩下的日子里,她都一个人捧着脸蛋,坐在后院屋檐下,眺望四四方方的天空,与小猫说话。

虽然有点孤寂,但有一个小东西陪着自己了,心中也算安慰。

直到有一天,小猫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姜千澄急得不得了,事后才知道,表姊妹见那只猫儿雪白聪明,带它出去玩,把它给弄丢了。

姜千澄哭得眼睛通红,那是她最喜欢的东西,却被人随随便便弄没了。

她一个人跑回去,趴在床上,将自己埋在被窝里,低低地抽泣,脑中一团乱麻,开始胡思乱想——她曾经夜夜渴望母亲回来陪伴她,可母亲早早去世了,现在,连母亲留下的猫儿都没有了。

她真的好难过......

思绪回到如今,姜千澄看着院子里俏皮活泼的女儿,心中一阵隐隐的疼痛痛。

她能感受到身体?的气力被一点点抽去,可她真的舍不得一双儿女,她还想在陪他们一会。

“母后。”

小女儿看她不对劲,抱着小黑猫到贵妃榻前,柔声问:“怎么啦,母后不要哭,珠珠拿手绢给你擦泪。”

小姑娘丝滑的手绢碰上她的面颊,将泪花擦拭干净。

姜千澄勉强撑起半个身子,伸出手捧着她的脸,笑道:“我们珠珠真好看,又可爱又听话。”

小公主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当然啦,荣伴伴说我长相尽拣着父皇和母后的长处长的,能不好看吗?”

姜千澄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你父皇若见了你,一定会特别喜欢你的。”

小公主最喜欢听姜千澄说沈放,这下子,非要缠着姜千澄讲沈放从前打仗的事。

这个时候,姜千澄说话都已经困难了,喉咙里一片腥味,捂住口咳嗽了几?声,帕子便沾上星星血花。

她眸色微深,不动声色将手绢收好,面颊重新带上笑容,开始耐心地给女儿讲沈放的故事。

院中飘着女子如软云似的说话声,花香穿过草木,春光明媚从林间的细缝筛落下。

等小公主听完故事,窝在她怀里睡着,姜千澄才慢慢停下说话声,静静注视着小女儿。

她用贪恋的目光,一寸寸描摹她的容貌,想将她的样子刻入脑海之中。

她多希望在这春日里多留一会啊,哪怕再多一刻也好。

姜千澄与女儿面容相贴,不一会儿,见荣福从一边柱子后踱步出来。

小太监不小了,都三十几?岁了,俨然成了这宫里的老?人,他眼角布满皱纹,轻声唤道:“娘娘。”

姜千澄早嘱托过?他,等自己死后,一定要照顾好这一双儿女,小太监忠心耿耿,自然没有半点推脱。

她今日忽然来了点兴致,想让荣福给她讲讲先帝少时的趣事。

小太监听到这个要求,愣了一愣,低下头,回忆沈放从前种种,将脑中记忆一股脑抛出,事无巨细地讲给姜千澄。

姜千澄听得极为认真,一个字也没落下,也是这时才知道,沈放的幼年和她一样,都没有母亲的陪伴。

她对着满园春色,轻轻一笑:“他怎么和我一样可怜啊。”

他死时二十八岁,如今姜千澄也二十八了。

真是没料到,他们会死在同样的年纪。

圣后娘娘取下发间的一根簪子,芙蓉花簪在春日的光辉下,花瓣绽放出夺目的柔光,是那一年,他在封后大典后送给她的礼物。

他说她像芙蓉花,不是端庄典雅的牡丹,也不是明艳逼人的海棠,而是木芙蓉花,烂漫秀丽,静静绽放,亭亭玉立,柔媚且脆弱,却又能摇曳出坚韧的弧度。

算起来,这是不是他唯一一次向自己表达爱慕?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中有一点喜欢她的吧。

她真的太想他了,还?想再见他最后一面,如果有来世,她与他之间的悲剧会避免吗?

姜千澄无力再思考。

她阖上了双目,弥留之际,眼前潮水般涌入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她看到她与他在月下拥吻,他向她一遍遍诉说情意,他带她去山野烂漫处——

那里春光无限好,芙蓉宛转花香幽,美人笑隔盈盈水。

他们去漠北,去巴蜀,去江南,携手策马看大好山川。

她耳中出现幻听,光影轮回千转,听到江南的烟雨淅沥,幼时猫儿轻叫,院子中姊妹嬉笑吵闹......

姜千澄手垂了下去,手中精致的芙蓉簪掉落,砸在地上,薄如蝉翼的花瓣碎开一条细缝,春光照落,慢慢补满空隙。

宣嘉五年春末,圣后娘娘崩逝,葬于皇陵,与先帝同穴,百官素服,百姓哭送,天下嫁娶俱停,举国皆哀。

(第一世·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小公主的名字叫沈珠玑,姜姜取的,晶莹无暇,似珠玉之物。

前世的部分讲完了,不另开其他的了,给大家一个留白,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可以在评论里问。

这应该是全书最虐的一部分,错字待修,下一章开始超甜的平行世界番外。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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