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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离每天都会在空白的竹简上刻一道线,今天又划完一道后一如既往的数了数竹简上的刻痕,一共六十七道,他离家已有六十七日,不知故乡的烽烟如何了。
离家太远了,故乡如今如何了根本无从了解,只知帝都已出兵,以五兄的能力,想来能守住,却也只是守住。
君离心中莫名惆怅,昔年白帝之时,人族何其辉煌,如何会有边境防线岌岌可危的境况出现?
“那是什么?”
“我看看,好像是个人。”
“那要不要救人?”
“救人?你怎么知道那是落难的人还是水贼?若是水贼,咱们担当得起吗?”
“可那人好像是个稚子。”
“水贼中也有稚子,以稚子为饵这种事亦非稀奇事。”
听着远远传来的声音,君离拧了拧眉,将竹简卷起收好,起身朝外走去。
“见过帝子。”
君离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多礼,但表示了也没用,这些人还是会将礼行完才肯起来,这也是他这些日子一直呆在房间里的缘由,一半是离开故乡情绪低落,另一半便是周围的人根本没法聊天打发时间。
“有落水者?”君离问。
少昊逢道:“回禀帝子,是有一名落水者,但船上的人说水贼经常用这种手段,且那人也未必还活着。”
捞人上来不一定是好事,更可能将整艘船给葬送,以防万一,还是不要管比较好。且就算是真的落水者,那人现在都没点动静,想来是死透了,捞上来也是尸体一具,没必要浪费时间。
君离用一种坚决的语气对少昊逢道:“让人捞它上来,同时做好迎敌的准备。”
少昊逢无奈的看着君离。“喏。”
沃州河网密布,少有不懂水性的,少昊逢随便点了个年轻奴隶下去捞人。
救溺水之人时最大的危险往往不是来自环境,而是落水者,他们会下意识的勒住救援者,最终导致两个人一起喂鱼。
奴隶却发现这个落水的稚子是一名女童,很是乖巧,抱着一张案几,被自己掰开抱着案几的手后竟然一点都没有勒自己的意思,这是完全失去意识了?还是死了?
奴隶探了探稚子的鼻息,虽然很微弱,但还有气息。
也不必等奴隶等倒霉蛋背上船,还隔着一段距离时船上的人除了君离都看出了倒霉蛋不简单。
原因无它,倒霉蛋身上穿着的是丝绸衣服,从料子上还残留的些许浅浅颜色可以看出,这身因为不知泡了多久以至于都泡得褪色的丝衣曾是红色的。
人族的染色技艺并不如鲛人和羽族,因而色泽鲜艳的料子都很珍贵,普遍只有贵族才穿得起,而稚童身上这种依稀能看出曾经染得特别鲜艳的,便是贵族也不是寻常贵族穿得起的——至少寻常贵族不会将如此珍贵的料子用来做一身常服。
因着这身衣服,船上的人终于确定了这人不会是水贼。
只有贵族才能穿丝绸,乱穿衣服是要砍头的。
不成气候的水贼穿不起,成气候的水贼往往是贵族豢养,不敢穿。
纵是有特例,水贼也不可能有女童这般容貌。
倒不是因为特别,虽然女童的容貌的确少见了点,是很难得的矜贵脸,但这不是原因,而是帝国疆域辽阔,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同地域的人生得都有些差异,因而博闻广见的人看长相就能判断出一个人出身哪片地方。
这种地域容貌特征在女童的身上极为模糊,但地域特征模糊本身也是一种特征——贵族血统。
除了贵族,没人会与千里之外的人联姻,既麻烦又做不到。
也因着这身衣服和容貌,稚童一上船便被安排了巫医和奴隶照顾。
稚童的衣服都湿透了,穿上也没有合身的衣服,最终还是从君离的衣服里取了一身没穿过的丝绸衣服给稚童换。
稚童原本的衣服....甚为令人刮目相看。
脱了最外层的衣服后里头不是中衣,而是用鱼皮做的衣服,因着极为贴身,再加上外衣甚为繁复,以至于不脱了都看不出这人竟还在里头穿了一身鱼皮衣。
外衣之下除了鱼皮衣还有不少零零碎碎的东西,两把匕首、两只用来放盐和糖的鲛绡袋子、一些铜锱骨贝、还有一枚印玺一枚玉圭....
鱼皮衣和防水鲛绡袋让少昊逢与君离极为刮目,这人真的是因为意外落水的?谁意外落水时还做了落水的准备?可惜这准备不够准确,但水里最大也最无力的危险不是大鱼,而是降温。
人在水里泡久了,体温会慢慢流失,最终变成水中浮尸。
若是在旁的地方倒也罢了,但这里是云梦泽,千里烟波浩渺,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陆地,而四周一片水茫茫,迷失方向也是很正常的事,稚童能在体温流失后遇到他们也是运气好。
别的东西都没什么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枚印玺和谷璧。
印玺虽然是贵族的象征之一,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家境优渥的庶人也会有,稍有不同的是庶人不能佩玉,佩玉的罪行比乱穿衣服更重。因而想从印玺看出一个人的身份,先看材质,若是玉器,必定是贵族,当然,这不代表不是玉器就不是贵族了。
再看刻印和纹饰,每一枚印玺都是独一无二的,只要对刻字和纹饰有着足够的了解,足以看出印玺主人的大概身份。
稚童身上的印玺乃象牙制成,有着独角毕方的雕刻,刻着她的名字——辛季筝。
毕方为火,尚火德的氏族方国中以毕方为图腾的不少,不好说辛季筝是那族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地位。
同样是毕方图腾的氏族方国,地位不同,毕方图腾的繁复精美程度也是不同的,而同一个氏族方国之内,地位不同,印玺上能用的毕方雕刻也有区别。
真正让君离与少昊逢刮目的是那枚谷璧。
人族以玉为瑞信之物,用于朝聘,计六种,故名六瑞。
《王礼·春官》载:王执镇圭,牧执桓圭,伯执信圭,侯执躬圭,子执谷璧,君执蒲璧。六瑞形制大小各异,以示爵位等级之差别。
稚童身上的谷璧是一枚非常精美的谷璧,一枚象征子爵身份的谷璧。
拥有谷璧的不一定就是诸侯,但再加上毕方图腾和稚童的年龄,稚童的身份呼之欲出。
兖州北方辛方的国君。
君离有些茫然。“辛子怎会至此?”难道质子这种活还能国君亲自上阵?
少昊逢也很懵,半晌才道。“许是她非辛子。”
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能执六瑞的要么是国君本人要么就是国君的使者。
没诸侯会用一个稚童做使者。
再考虑一下辛方主弱臣强的同时那位臣还是幼主的叔父,而幼主的母亲是穷桑国的贵族,穷桑国在云水南边.....
君离道:“待她醒了自会有分晓。”
不仅要醒,还要活下去。
一个诸侯死在他们的船上,这干系太大了。
巫医诊断后表示稚童就是冻太久了,云水秋季的水很凉,这孩子也不止泡了几日,没冻死已是不易,再就是饿的。
巫医估摸稚童至少两天没吃东西了。
注意保暖,多喂点易于消化又补充体力的食物,他再开点补充元气的汤药即可。
不过巫医也没完全的把握,一方面是稚童的身体不太健康,另一方面则是稚童的牙龈上有一条蓝色的线,巫医也不知那条线代表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正常人的牙龈上绝不可能有蓝线。
最重要的是稚童太不配合了,明明意识昏迷,但不管是喂药还是喂食,喂一口吐一口,少昊逢下令硬灌,得罪一个诸侯的代价他还是受得起的,然而,灌进去进去也还是吐了出来。
君离能理解吐药,汤药实在是太苦了,想吐很正常,哪怕是他,每次饮药都得反复告诉自己良药苦口良药苦口,但怎么连食物都吐?给稚童准备的粟米粥里加了盐和蜂蜜,都是好东西。
少昊逢忍不住开始考虑起等人死了将人丢回水里喂鱼,下船时再进行一定的灭口,如此谁也不会知道他们的船上可能死过一位诸侯。
庆幸的是在一阵高热后稚童自己就醒了。稚童醒了,却也仍拒绝进食用药,不论少昊逢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都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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