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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将人比作船,嗣君无疑是一艘岌岌可危的烂船,更悲剧的是,这艘破船正处于风暴中,但安也没得选。
除了嗣君,别的贵族是不可能帮助她的,有的是比她这个性价比和实用性都更高的选择,干嘛要舍好取劣?
嗣君的思维逻辑安无法判断有没有什么毛病,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安道:“那你也不?能干坐着等死呀?”
嗣君反问:“那我还能干嘛?”
安想了想,说:“你可以学着怎么做一个国君。”
“跟谁学?”
安噎了下,跟谁学,这是个好问题。
辛国最有资格教嗣君怎么做国君的人只有辛子,但辛子如?今悉心教导的是鹿。
安换了个方向。“可以自学。”
嗣君好奇的看着安。
安道:“一个明君应该是怎样的?我们可以先弄清楚这点,弄清楚后你就向那个方向靠拢。”
嗣君想了想,觉得可以试试。
在理解了死亡是什么后,能活着她还是希望活的。
一个明君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一个完全不识字,一个才认识几个字的两只崽思考了下,只能想到一些比较流传的说法:爱民如?子,谦虚纳谏、亲贤臣远小人、礼贤下士。
礼贤下士就算了,嗣君太小了,她的礼和招揽除了实在是没别的路可以走的士,没人会当回事的。
亲贤臣远小人,贤臣与小人的定义是什么?
谦虚纳谏?
纳谏的前提是有人进谏。
爱民如?子?
嗣君表示爱不起来,她和民不?熟,没感情。
安退而求其次,那也得同情民,善待民。
嗣君想了想,问,民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同情民?民很?可怜吗?
安看着嗣君沉默了好一会才想起嗣君的处境再怎么危险,她都是一个嗣君,从未离开过台城,也看不?到底层的人间疾苦,甚至她连什么是底层都不知道。
何不?食肉糜的典故看似不可思异,却又如此真实。
安表示我会想办法让你对民有个清晰的认知,不?然只是一个单薄的字眼,很?难让人有什么感情。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再加上嗣君经常一个人跑得没影,以及诸侯为了保持贤名和招揽人才,台城的门禁都是很宽松的,只要是贵族差不多就可以随意进出,当然,仅限于贵族本人,若是带着一大串甲士那就肯定进不?去。
出去反倒没那么麻烦了。
台城很大,但还没大到能自给自足的境界,每天都有奴隶出入运输物资。
安很?容易就为嗣君找到了偷偷出宫的法子。
台城里的宫人也不?全是奴隶,奴隶也就罢了,除非工作需要或是被赏人,否则从生到死都不会离开台城,但非奴隶的那部分却是每个月都要回去探亲的。
嗣君惊诧于安的人脉。
“我和足赤认识,是他帮我的。”
嗣君知道足赤,安和她讲过,委实是一个人才,出身奴隶,却靠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在这台城里过得甚为滋味——相对于非贵族的人。
“我要与阿父说一说。”
安愣了下。“大君会同意你出门吗?外面不像台城这么安全的。”台城也不?见得安全,但对于嗣君而言,在台城里,她的生命还是有所保障,至少不?会有人明目张胆的弄死她,出了台城就不?一定了。
嗣君反问:“为什么不?会?”
辛子对她根本没期待,而没有期待自然也就不在意,只要她给的理由走心点,辛子是不会反对女儿去冒险的。
当然,可以受伤可以残疾,但不?能死。
安听了嗣君因为年纪太小而表达得有些语无伦次的解释,想了好一会才明白嗣君想表达什么,但....你们父女俩的关系是不是太奇葩了?
安同意了嗣君将此事告诉辛子。
嗣君非常走心的告诉辛子,自己想离开台城,白龙鱼服的看看这个国家。
辛子不?出所料的爽快同意了。
因着有自己虽然看到,但理论上一定会存在的辛子派的暗卫保护,安带嗣君在国都四处逛时更加放心了。
从最底层的奴隶、隶农,再到民风淳朴(看到有钱人路过就杀人劫财,看到落单的行人经过就抓为奴隶)的庶农,再到城中的手工业者以及拥有许多私田与奴隶的氓庶地主....
安不?知道怎样是好的,但多看看多了解些总是没错的。
嗣君忍不?住问了安一个问题:“我们真是同类?”
上层与底层的生活与思想观念的差异完全是两个物种。
安说:“当然,我们都是人族。”
嗣君将喉咙里那句完全没看出来生生咽了回去,觉得大抵是自己年纪太小,见识不?够才会觉得这是两个物种。
安从嗣君的表情上不?难看出来嗣君咽回去的话想表达的是什么,笑?着揉了揉嗣君披散着的柔软头发。“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常。”
嗣君茫然的看着安。
安解释道:“我自己的话,我觉得这不?合理,凭什么有人生下来便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一生,而有的人生下来就注定一生卑贱?贵贱有别,凭什么呢,难道我的血不?是红色的,你的血不?是红色的?”
嗣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吃得太好,肉乎乎的,几乎看不?到血管,但熊孩子调皮捣蛋可着劲的蹦跶哪有不?磕着碰着的?她受过伤,见过自己的血,还尝过自己的血是什么味道,腥的,还有点咸。“都是红的。”
安问:“所以你说凭什么呢?”
嗣君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安说:“我也不?知道,但天下就是这样的。”
嗣君闻言道:“你不?喜欢的话那就去改变它好了。”
安诧异的看着嗣君。“改变?”
嗣君点头。“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忍耐呢?”
安闻言笑?。“世道如?此,我什么都做不?了。”
“那就慢慢想,总会想到办法的。”嗣君道,顿了顿,又?说:“当然,也可能想不到,但努力了,死的时候不?会后悔。”
安看着嗣君,不?太确定嗣君说的是自己还是她,亦或是两者皆有。
台城外面的世界一点都不美好,街道上屎尿横流,屋舍只有贵族聚居的地方才能看,别的地方多为半地穴式的茅屋,又?脏又乱又差。便是城外的村社,亦是相当的山(穷)清(山)水(恶)秀(水)民(出)风(刁)淳(民)朴。
但嗣君始终兴致勃勃。
这是她的国,若她能活到成年,她必定会是这个国家当之?无愧的君。
做为国君,怎能不了解自己的国家?
从夏看到秋。
嗣君想从秋再看到冬。
哪怕是深秋了也仍旧去找安,可惜安的时间不配合。
嗣君又?一次来寻安时,安正和兄长在屋顶上加固屋子。
冬日严寒又?有雪,若不趁着冬日到来之前及时修补茅屋,冬日冻死人是常有的事。
安之?前的兄长与姐姐有不?少?便是如此死的,今岁因着嗣君的关系,家里属于自己的时间多了些,终于有空修补屋舍了,自然要抓紧了。
见嗣君来寻自己,安表示我正忙着,你等等我,我忙完了再陪你。
屋子不?抓紧时间修补好,冬季要死人的。
怕嗣君觉得无聊,安塞了一把?花木上结的果子给嗣君,让她坐一边慢慢吃,熟料嗣君竟然撸起袖子表示想帮忙,眼睛里尽是跃跃欲试。
安瞅了瞅自家茅屋的高?度,再瞅瞅嗣君身上的小肥肉,觉得就算倒霉摔了下来也很?难摔出个什么来,便同意了。
万幸,嗣君的身体非常好,不?论是体力?还是敏捷,并未摔下来。
忙了一整天将屋子比较严重的地方都修补好,嗣君还跑到屋子里去瞅了瞅。
地面上铺了一层带点湿气的茅草,除此之?外,空空荡荡的,几乎什么都没有。
狭小,也就能容纳三四个大人趟下,逼厌,莫说大人了,便是半大的少?年都很难在里头站直了。
“这地方能住人?”嗣君问安。
安道:“能遮风能挡雨,怎么不?能住了?”
嗣君:“....”理论上没毛病,能遮风能挡雨,当然可以住人,但,她还是觉得,这样的环境,安的父母竟然还能养活好几个孩子,真是厉害。
每个季节有每个季节的风景,而冬季的风景无疑是最冷酷的。
大街上每天都能看到冻死的婴孩,捡尸人每天捡,每天都会有新的出现。
这却不是最冷酷的。
被捡尸人捡了扔乱葬岗埋了还是幸运的,还有不?少?被洗洗剁了后放进陶罐里烹了,燃料不?够的话,也有用人骨头为柴的,更有生啖的。
不?论是安还是嗣君都觉得自己的肠胃相当的不?适。
最后还是安问嗣君有没有钱,反正几个小婴孩,吃不?了几口食,不?如?嗣君你把?人收养了?
嗣君自然是有钱的,但钱不在她手里。
党大夫与辛子联姻,辛子的一切以后都是她的,但党大夫也不?是什么都不出。
党大夫准备了很?多珍宝钱财做为合婚的彩礼。
合婚彩礼只能由党大夫与辛子的子女继承,哪怕是辛子也不?能碰。
辛骊在的时候,那些珍宝钱财都是他的,但他死了,便是嗣君的了。
党大夫很?有钱,彩礼也很?丰厚,嗣君虽不知自己有多少?钱,但可以肯定,一定很?有钱,马上就回台城去寻媵正了。
贵族联姻是有陪媵的,媵正即为媵人之?首。
辛子与党大夫是合婚,两个人一个有国一个有家,都没空为对方操持家宅之?事,因而合婚的媵正权力?是最大的,不?是主君的配偶,却有主君配偶的大半权力?,某种意义上算是有实无名的相邦了。
也因为牵扯很大,媵正,尤其是合婚中的媵正人选都是精挑细选的,必须足够忠诚,能够在远方保护好家主的孩子。
媵正有男有女,具体什么性别得看媵正的家主性别。
党大夫选的媵正是她的从妹。
辛子送到党大夫那里的媵正是男的。
在嗣君成年前,彩礼皆由媵正打理。
“嗣君怎么突然问起彩礼了?”虽已近知非之?年,看着却仿佛而立的媵正好奇的问面前坐着的小娃娃。“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告诉姨母好了,我送你,嗣君自己可莫要乱花钱。”
嗣君将自己在大街上看到的弃婴与媵正说了说,表示,那些弃婴太可怜了,如?果不?管的话就死定了,自己想收养那些弃婴。
媵正闻言诧异的看着还不?足两岁的小娃娃,收养不是没听说过,但你一个不到两岁的小娃娃表示要收养弃婴....活久见。“可是每年每天都有弃婴,嗣君你不?可能收养所有的弃婴,你也养不起。”
党大夫的彩礼再丰厚也禁不?起这么花。
嗣君闻言想也不?想的道:“我也没想救所有弃婴呀,能救几个是几个。”
在国都看了那么多风景,钱财方面的常识她在看多了以后也有了,甚至连基本物价,搞不?好媵正还没她了解,毕竟她在外头逛的时候都是自己花钱买东西的,安可没钱。
媵正见此也知道嗣君是铁了心要做这事了。“嗣君真是个善良的孩子,但你要怎么说服大君同意此事呢?”
嗣君道:“为什么要他同意?”
媵正道:“你要将弃婴带入台城,怎能不经大君的同意?”
嗣君终究不是大君,台城如今的主人还是现任大君而非嗣君,跳过也不?是不可以,但一个嗣君这样做会很?危险。
嗣君:“可我没想将人带进台城,我只是想在外面买个宅子,再找一些妇人照顾他们。”
媵正露出了诧异之?色,想得还挺周到。“既如此,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一定要开口。”
“需要媵母的地方兕子肯定会和媵母说。”嗣君笑?得甜美的回答。
媵正忍不?住捏了捏嗣君肉乎乎的小脸。
收养弃婴并非一件容易的事,那么多孩子,需要考虑的地方太多了,嗣君非常不客气的有事就找媵正。
做为党大夫为自己儿女选的辅佐之?人,媵正的能力自然不弱,治理一方水土尚绰绰有余,何况一个小小的育幼院。
冬季结束的时候嗣君数了数育幼院的幼童,超过两百名。
这只是活下来的,嗣君很?清楚,这两百名婴孩的背后是更多死去的婴孩。
她好像有点理解安对世道的悲观了。
真糟心。
根据帝国的传统,合婚的夫妻若是没有住在一处,那么彼此养在膝下的孩子身子骨长结实后就得轮着住了。
比如?嗣君,她一年住辛原,一年住党大夫那。
本来应该长到四五岁了再这么做,但考虑到辛国的局势,虽然想让嗣君死,但榨干利用价值前比谁都不想让嗣君死的辛子将嗣君去和母亲一起住的岁数提前了。
冬季一过,辛子便让人收拾了嗣君远行的行囊。
嗣君将安一块带上了,自己不?在,把?安留在台城,安不?可能得到好的养伤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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