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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生,只有数不尽的遗憾。外人看上去是皇子宗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掀开这层富贵堂皇的遮羞布,余下只有见不得光的阴谋与野心交织的陷阱。

薛元清不过是看重虞府背后势力,想收为己用助他夺嫡,却偏偏跟她演“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戏码。可笑的是,她竟真以为这是吃过十六年的苦头之后,老天终于肯给她尝一点甜。

不过是三四年前的事,现在想来,却恍如隔世。

怀上薛元清的孩子诊出喜脉的那一日,她记得清楚:白日还在院子里绣一个秋香色的鸳鸯荷包,想着在薛元清的生辰宴时亲手送上,一个不慎却晕了过去。

醒来就看见薛元清坐在她床头,面带狂喜地握着她的手:“莞莞,待这个孩子出世,就是我的嫡长子。我必把拥有的一切都传给他!”

那句话中,无非看重她肚子里的孩子占尽嫡长,不曾提她只言片语。

她却果真被冲昏头脑,把这句话当成什么天大承诺。

妊娠中时常噩梦,每次醒来都只记得刺目惨红。终于在她五个月时,这一幕成了真。

她清晰感知到腹中孩子的生命一点一滴倏然远去,除了呼痛却无能为力。太医匆匆前来,为昏迷的她灌下一碗药。再次醒来之时,只能瞧见一个红红的的小东西从身下流出。

那个孩子那么小,却已经有了手脚,她甚至能偶尔感觉她在肚子里有力踢她。

无数次幻想着有朝一日与腹中孩儿相见,却没想到,初见已是天人永隔。

她疯了似的派人去请薛元清。等了一天一夜,只等到一个不起眼太监前来传了句话:“不过是个女婴,流了便流了。”

直到那个时候她才知道,腹中骨血不过是他博取皇帝宠爱的工具。如果腹中诞下的不是皇长孙,那就如路边的芥草,比尘埃还不如。

随后不过一日,钦天监的黄铜丧钟长鸣八十一声,阖宫上下恸哭缟素。一向疼爱她的太后于梦中乍然薨逝,而她也背上了腹中亲子难留与太后八字相克、命中带煞、妨害亲长的污名。

白芍静静地听她说着,一言不发。

虞莞抹了下眼角渗出的泪。她这一生,好像自小产起就走到尽头,往后只是昏沉苟且的人偶,不断回忆着那一场悲剧。

从此薛元清抬了诸多妾室进门她也不管不问。而她被太医诊断不能生育之后,被薛元清以触犯七出之名休妻。

其间种种,都好像是别人经历的事了。

虞莞又咳了一声:“被他休了出宫做个庶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能凭双手独自过活,远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和永不见天日的噩梦。

只可惜她福薄,一场大病就害了她的命。

转而又想起了什么:“你之前跟我说要说合一户人家,趁现在帮我拒了吧。”

“免得人家沾了我丧事的晦气,不好听。”

白芍听着她的话,想起宫中苦苦期盼的主子,点了点头,终于落下泪来。

虞莞好像是真的有点疲倦了。左耳传来尖锐的响声,眼前糊成一片灰白,于是抓紧了白芍的手,嘱咐道:“若我死了,务必把我火葬,不入……虞家坟茔……”

手上的力道渐小,恍若生命力正在渐渐流逝。终于,那力道消失,一双手软软地向下垂去,芳魂悠悠,倏然西去。

——

皇宫。

新皇践祚不过半日,便直接进了御书房不出,流水般的命令井井有条地自此传出。

宫中上下或喜气洋洋或惴惴不安,唯有御书房附近却是一片肃静。侍卫与宫女太监们随侍在此,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薛晏清下笔,正要拟一条新旨,耳边传来模糊的哭声,他心中一动,黄绸子上霎时多了一个墨点。

“何人在此啼哭?”他问了一句,屋外候着的太监立刻前来禀报:“是白芍姑娘前来,说有事要面见您。”

“快宣。”

话音刚落,白芍便快步趋进室内,对他草草行了一礼。随后便跪下泣诉道:“虞姑娘殁了。”

这五个字如同重锤敲在他耳膜。薛晏清的手死死扣住桌角,鬼使神差般问道:“哪个虞姑娘?”

还有哪个虞姑娘?这京城里能叫他不喊“皇嫂”而自欺欺人般喊一声“姑娘”的,能叫白芍不顾礼数、冲撞御前失声痛哭的,只有一个虞姑娘。

那个甫一见面,便使他牵萦在心,却偏偏因为礼教困锁,不敢上前哪怕一步的虞莞姑娘,殁了。

耳膜“突突”地传来号角鼓噪之声,连白芍的哭声都听得含混。良久,他开口,嗓子哑得惊人:“她走之前,可曾留下只言片语?”

白芍说:“虞姑娘说,劳烦我费心思给她说合人家,但是她命薄,不愿让人沾染了她的晦气。”

薛晏清提着毛笔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把先前拟好的“圈禁皇长子薛元清”的旨意上“圈禁”两个字抹了,又换了支笔,写下两个字。

朱墨衬着明黄,触目惊心。

“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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