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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叫她心惊的是?,就在她意识到自己梦境可能会被殷九玄窥视,猛然睁眼的一瞬,她便对上了枕边的那双暗金色的眼。他那么安静地看?着她,目光一瞬也不瞬,却将她看?得心惊肉跳,浑身僵硬……

在这种时候,比起他威胁的话语,这样无言的凝视更叫人窒息恐惧,全?身发?凉。

可惜殷九玄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她紧紧搂入怀中,用那只冰冷毫无温度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过?她强制压下剧烈跳动的心脏背后的肌肤……

这一瞬,她是?真的害怕了。

这世间之事就是?这么奇怪,她不惧怕死,也不惧怕生,却因为一只认识不久的妖的一句承诺而有了软肋。

有时候,她也会扪心自问,她这一世活了万余年,到了如今亲缘断尽,无朋无友,只剩下了这样一句可以期待的承诺,她这一生是?否太过?可悲?

或许这确实可悲。

但她转念却又觉得她这一生,在她亲手斩断亲缘,断去与这世间的联系之后,还能有人不因她的凉薄而止步,依旧想要靠近她陪伴他,愿意许她一句话的承诺,又何?尝不是?她的幸运?

她从来不是?贪心的人,一生所求,无非是?一丝自由,一点温暖。

即便她不清楚她对鸣焱算是?什么样的感情,也分不清自己对他究竟有没有一点男女之间的情愫,可她却很明白?,仅仅只凭这些,他对她而言便很重要。

若是?没有他的这一句约定,她或许早已失去了抗争下去的勇气了。

亲眼看?着亲人惨死的痛苦,万年的孤寂,天庭的背叛,殷九玄予她的永远都挣脱不开的枷锁……

纵然她已是?仙,又何?尝能一再承受这些?

“阿皎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男子的声音,让段云笙手指微滞。

她不动声色地化去指间黑砂,又将眼底的情绪收的滴水不漏,安静地抬起眼眸,从面?前檀香案上的铜镜中看?了身后的殷九玄一眼,柔缓地叫了一声:“阿九。”

殷九玄笑?着凑上身来,俯身在她身后,握着她的双肩,贴着她的面?颊,温柔地看?着铜镜中她:“阿皎啊,有心事。”

他语气亲和,身上与她所穿的一色的黑纱,被从窗台外吹进的微风轻轻卷起,脸上全?然是?一派可欺尽世人的恩爱静好的模样。

可段云笙却看?得到这张和煦面?孔上,那双灼热金瞳中的不时显现的露骨的疯魔和残忍。

“没有。”她语调平稳的答。

“又骗我。”殷九玄微微起身,用双指勾起她一缕长发?,放在鼻下细嗅,语调依旧和缓,但那双赤金的眼眸中却透露出了危险的锐光。

段云笙被他的话惊愣了一瞬,不再看?着铜镜,直接转过?身去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他话中所指之意。

但刚转过?身,她便又惊觉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只是?行为已做,她便只好与他正面?对视。

窗外的风依旧徐徐吹着,四目对峙之中,殷九玄依旧带着和煦的笑?。

只是?他笑?得越是?无害,她便约是?难安。

如愿在她匆匆伪装的面?上逼出一丝裂痕之后,殷九玄才有些称意地笑?出了声。

他摊开手掌,掌心化出了一截散发?着淡淡神?光的碎骨,似真似假地说道:“阿皎难道不是?在想怎么得到这个?”

原来他早已察觉自己暗中感应探查温泉水的奥秘之事!

按理来说,段云笙此刻应该感到紧张,但不知为何?,她心中却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只要他言中所指不是?那个梦便好……

只是?段云笙心中虽有庆幸,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敌,依旧如临大敌一般盯着殷九玄,指尖甚至暗暗化出一道灵针,随时准备出手。

不管殷九玄这话是?真心,还是?试探,她都得防备他可能对她做出的举动,也必须让殷九玄相信,她方才一瞬间的反常确实是?因为这件事。

哪怕她这样贸然使用仙力,又要在遭受玄天钉反噬的痛苦!

“哎……”看?着她清白?的面?上隐隐渗出细汗,殷九玄轻轻叹息一声,一挥指便击碎了她藏在袖下的暗针,而后一把将她拉起拥入怀中,指尖一划,她背后的衣料便层层裂开,露出她那因为妄动仙力而开始渗血的后背。

“你怎么就永远学不会善待自己?”他握着神?祖遗骨,将神?骨的神?力灌入那些伤口之中,在她耳边仿若真心心疼般叮咛,“下次可不许如此,你要记住……”

他冰冷尖锐的甲尖轻滑过?她凝玉一般的背:“你属于我。”

段云笙闻言低垂下了眼眸,咬着后槽牙将翻涌的情绪压制的涓滴不遗,伸手抱住了殷九玄的背,低低应了一声好。

只是?她那双看?着他背后墙上挂剑的乌瞳中,还是?划过?一丝摄人心魄的冷意。

殷九玄为她治好玄天钉反噬的伤之后,注意到她十分克制地看?了他掌心的神?骨一眼,便翻手将神?骨收了起来,提醒她道:“我不喜欢阿皎总是?看?着旁的东西。”

这一次,段云笙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任由他将她抱到了床榻之上。

他将她放下,在她额间轻轻印上了一吻,依旧是?那副柔情似水的模样道:“阿皎好好休息,养好身子才有精神?看?我为你准备的惊喜。”

说罢,他便又消失在了殿内,这殿中也便恢复了寂静毫无生机的样子。

待殷九玄走?后,段云笙才蓦然睁开了眼睛,伸手压住跳动不安的心口,想着殷九玄口中的所谓的惊喜会是?什么。

不好的预感淹没了她全?身,上一次他这样说的时候,正是?她全?家一百余口人死在她面?前的时候。

玄天钉削骨噬魂,即便不催动仙力,也足以叫她平日精神?不济极易感到疲倦,更何?况殷九玄索取起来从来无度。

待一切过?去,她早已疲累得几乎要失去意识昏厥过?去。但就算是?这样,她这几日却都只是?闭着眼睛假寐,从不敢真正睡去,生怕自己不受控制的梦境会,不小心泄露心底不可让他知晓的秘密。

迄今为止,他从未放过?过?任何?一个她所在意的人,无论是?亲人、朋友,还是?沈青绪……

在无力保护自己所在意之人的时候,她只能拼了命让自己小心的守住这点心思,否则后果她实在是?不敢想象……

只是?要欺骗殷九玄又岂是?一件容易的事?她不敢在任何?细节上有所疏漏,即便是?在极度疲倦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她还是?必须小心翼翼地,放缓呼吸的频率,平稳心跳脉搏,仔细地收起周身的焦虑不安。甚至为了让他放松戒心,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和强烈的杀意,假装在熟睡中无意地向他挨近……

而在这般小心的应付这殷九玄的同时,她还要分出心力思考,要如何?才能说服殷九玄帮她取出第?五颗玄天钉?

现在那块散发?着上古神?力的神?骨已经在殷九玄的手上,以她现在的实力想要靠强力从殷九玄手上抢到神?骨,无异于痴人说梦。

如此,她便只能按部就班的按原计划一颗颗取出玄天钉。

说来可笑?殷九玄尽管已经替她取出了第?三第?四颗玄天钉,但她至今都没能想明白?能够打动殷九玄的点到底在哪里?

当时打算取第?三颗玄天钉的时候,她曾几番试探甚至用心机讨好,可殷九玄都无动于衷。

后来却是?因为她在前殿案上见?到了几张人间的桑皮纸,让她想起了自己刚升仙在月华宫做宫娥时,那位前天妃送给她的纸风车。她潦潦草草做了一个,随手放在窗台处,不想他当日便拿走?了,随即就为她取出了第?三颗玄天钉。

第?四颗玄天钉取得更是?莫名奇妙。那日她实在无聊,便拿了他殿中的长刀把玩,他突然出现,或许是?她确实有那么一瞬不想收住挥出的刀势的想法?,那锋利的刀锋恰好划伤了他的手背。

她不过?是?虚情假意地问了他一句“你疼么?”,他却突然起了兴致,直接将她抱到了温泉……

最初,她以为他一口一个阿皎的叫她,又让她叫他阿九,是?想玩重温旧梦的把戏,但她几次以人间恋人之间示好的方式试探,他却并?不领受。

她实在是?摸不透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又究竟想要什么?

若是?没有经历过?过?往的种种,殷九玄如此表现,她或许会以为他是?想要她的真心。

可这万年来的噩梦早已让她明白?,之于殷九玄这般人,真心对他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她十世前的小离,她的每一个转世,乃至于她自己,哪一个对他没有真心?他又何?曾将谁的真心真的放在心上了?

即便是?小离,现在不也被她抛诸脑后了吗?

她还没有疯到和一个疯子谈真心的地步。

殷九玄这几日都没有在毋吾宫出现,这让段云笙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同时也让她心怀忐忑。

往日里殷九玄也会在晨起离开毋吾宫,段云笙虽不知他去干了什么,但他这般连着几日都不出现实在罕见?,也叫她不安。

可段云笙再是?隐忧,除了等待她也做不了别的,这毋吾宫被结界包围,她出不去,殿中除了她又无旁人,她想打听也无处打听。

其实殷九玄虽然不怎么在意妖界如何?,但多少总算有点身为妖帝的自觉,平日里还是?会决断一些妖界的大事。

以往这些事他都是?直接在毋吾宫中处置的,但自从他将段云笙安置进去之后,他便不再让人进入毋吾宫了。就连他身边的四大护法?,平日也不能进入毋吾宫,这些琐务也就需要搬到专门的议事殿中处理了。

他这么做,除了不想让进出汇报的人打扰道段云笙之外,他也不想让段云笙因为这些仙妖人界的事分散注意力。

他与她纠缠那么多年,还是?知道她的性?子的,她一贯爱为旁人的事操心。即便是?在镇妖塔中的那些年,他也听说过?她不少事迹——这些年她虽独来独往,却把斩妖卫道天下苍生当成了她的责任,镇妖塔中那些妖物,每每提起她的名字,便如见?凶神?噤若寒蝉。

他不喜欢她心中被这些无谓的事占据。在他看?来,她的眼中根本不需要有天道,也不需要有苍生,只需有他一个便可。

当然更不需要有那条卑微低贱的鸣蛇,所以他要帮她拔掉着无需存在于她心中的挂碍……

议事的紫宸殿中巨大的黑木案上,乌木笔筒中手工并?不精致的风车转转停停。

刚刚回到妖都的殷九玄心情颇佳地坐到了黑木案后的昆仑墨玉椅上,闭上双眼往身后宽大的椅背上一靠,手指不断地摩挲着另一只手的手背。

早时被她划伤的伤口早已痊愈,但每每当他想起当时她淡淡看?着自己,轻蹙蛾眉问他“你疼么”时的样子,他心中便升起一股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的酥酥痒痒的暖意,让他忍不住想要去抚摸那道伤口曾经存在的位置。

想起当初,他还未恢复真身,某次不慎一件出世的宝物所伤,她发?现后,捧着他受伤的手臂,一边掉着眼泪一边问他:“你是?不是?很疼?”

那么多人为了追随他流血流泪,甚至永不超生,可不知为何?,他却偏只记住了她当时落在自己的手背上的那两?滴眼泪的温度——热的叫人心绪浮动,却又不叫人生厌。

他想,她必然不会那样为那条低贱的鸣蛇流泪。

想到这儿,他摩挲着手背的手指突然顿了一下,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念头,不虞之中又有些燥灼。

“黎闻。”他阖着目唤了一声。

黎闻的声音就马上在下首传来:“主子。”

“那条鸣蛇怎么样了?”

黎闻跪在地上禀道:“一切都已按主子的意思安排好了。”

“嗯。”

他微微颔首,渐渐睁开的眼中渐冷,空气中浮动的杀意,让黎闻将头低得更低。

“出去吧。”

知道殷九玄开了口,黎闻才恭恭敬敬地躬首退了出去。

殷九玄凝目看?着桌案上的风车,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当初她为了沈青绪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的燥郁益发?强烈。

一个沈青绪还不够,现在还要有这么一条鸣蛇!

殷九玄的头一点点地低下,慢慢藏进阴影中的面?孔变得晦暗不明。

她明明知道该怎么做,她不是?早就亲手断去了和过?往那些人的关联了吗?

她为何?还偏偏要将这低贱的鸣蛇放在心里?区区鸣蛇,有什么特别的?值得她那样小心的维护着。

想到她的梦境,想到她为了隐藏这个梦境故意装出熟睡的样子,他心中便被一种焦灼到足以让人发?疯的情绪所占据。

他不知道这种情绪为何?而来?他只知道,只有让她亲眼看?到那条鸣蛇的下场,让她永远记住这个教训,再也不敢再将他人看?进眼里,叫她明白?她的眼中心里都只能有他一人。

他才能抚平心绪,排解这股汹涌而起的叫人抓心挠肝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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