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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飞说完这句话,非常清晰地感觉到夏正行整个后背变得僵直。

她自己也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说好了不干涉夏正行,但是她这德性,又把他不管不顾的扯进自己的世界。

他不需要知道这些。

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这些肮脏的过去分享出来?

就好像说出来她就能够从中跳出来一样。

“你别当真了,我就跟你说说故事。”

祁飞强迫自己咧开嘴。

“听上去像不像一个好剧本?”

“你看黄豆现在不是活得没心没肺的么,哪有我说得那么惨。”

祁飞紧接着辩解。

“而且过去的苦日子也是有好处的,就比如说要不是有过去,我不会把刀使得这么好,黄豆也不会有那么一身的本领,我们比起很多人还是好多了...”

苦日子是最大的好处——

这句话在祁飞心里,是人最大的自圆其说,亦或是自欺欺人。

资源本来就不平等。

那些出生就拥有一切的人如果经历这样的磨练,早就能站上各个领域的最高处,而他们,原野上的荒草们...只不过拼死拼活得逃出了被火烧死的命运。

甚至逃不出。

过去的记忆永远像风一样缠绕在脖子上。

“其实重要的是现在。”

祁飞矛盾着也掩饰着,从夏正行的身上跃下来。

“现在...我不一样了。”

或许不一样。

或许已经停止了生长。

夜色中的气氛因为这些话变得沉重,祁飞想讲个笑话缓和一下,但是在脑子里想了一通,愣是没想起来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好可怕的,熬过去就行了,熬不过去...”

“别说了。”

夏正行伸出手,立马握住祁飞有些发冷的手。

“如果不想说就不要强迫自己。”

祁飞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她陷入了沉默。

手心的温热让她恢复了一些平静。

怎么办?

现在就连演戏都演不好了。

明明决定了最后这二十天,要假装开心得活着。

起码在夏正行面前是这样。

10月22日这个数字越来越近。

越是近祁飞越是不安,就连黄豆最近也老是给她打电话说些没营养的话。

黄豆嘴上说是要尊重祁飞的决定,但说得话明里暗里都让她不要再回去。

“我知道你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但能不能...换一种办法...”

是啊,她等了有多久,就躲了有多久。

那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紧跟着恐惧也越来越多,最近祁飞甚至不敢从2楼往下看。

稍微有一点风声,都会变得草木皆兵,晚上根本无法入睡,祁飞一直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上的灯。

一闭上眼,他们就出现。

到了该起床的时候,身体会变得疲惫,但是精神会变得异常兴奋,她最近越来越容易因为一件小事而笑。

刘云的脸上沾上了面粉她都能笑半天。

就好像要把下辈子所有的笑都用光。

唯一一件真得值得笑的事就是江仁那家起诉失败。

在正式起诉之前,双方在法院进行调解。

祁飞没去,但听卫风说,江仁整个脸都是灰色的。

律师说江仁这方证据非常不利——

首先,当初祁飞被弃养的手续没有走官方渠道,完全是私下解决,完全可以说是违法。

其次,许盈盈和江晴天通过找非法人员毁坏他人前程,也明显是违法的。

最可笑的是,江仁那边唯一有利的证据,也就是家内的录像摄影带,竟然被毁坏了。

江仁家的保安说是当天有个男孩儿趁乱把摄影带都捣毁了,但没有证据可以证明。

江仁试图恢复录像带,但是只找到了之前的资料,今年份的完全就是空白。

调解人通过查阅资料,发现了江晴天之前假意摔下楼梯的画面。

用卫风的原话来说。

“你都没看见那个大老板当时的表情,脖子都憋青了,一副要说话说不出的样子,我都替他着急...那老板说完不起诉,还说要赔钱给你,真好笑啊他....”

也是通过卫风的转述。

祁飞这才知道,原来那天夏正行不是去找袍子,而是去捣毁录像带了。

最近几天卫风一直处于非常兴奋的状态,不断地汇报着和江仁那边的最新进展。

晚上来吃饭的时候,嘴里就没有离开江仁这两个字过。

“那老板好像真得在考虑要赔钱,前几天还问我那律师哥们儿二十万够不够,二十万不错啊,小飞你不是要和黄豆开个武术店么,这钱完全就够了啊!”

话题被引到祁飞身上,假装吃饭的她手一顿。

“嗯,挺好。”

笑不出来。

“有点儿渴,我上去喝水。”

祁飞说完这句话离开饭桌,往二楼走。

直到爬到楼梯她才想起直饮机在一楼,来二楼能喝什么水,去浴室喝自来水吗?

祁飞走进自己的房间,把灯关上,把窗帘紧紧地拉起来。

她摸向自己的后背,发现出了一层汗,口干舌燥。

未来。

他们又在谈论着未来。

一切都变得好起来,跟江仁那边逐渐可以隔断,武馆的建成也变得有蓝图。

触手可及的未来铺展在面前,好像明天就能发生一样。

她想往前看,但大脑里那两个声音尖利而嘶哑。

‘你怎么可以抛下我们?’

‘你要跟着我们一起走。’

到黑暗里去,不断地坠落、坠落...

那片黑色中全都是白色的粉末,带着浓厚而鲜红的尖叫。

声音越来越大,祁飞的后背在不停地流汗、颤抖,她背靠在门上,以至于门一直在轻微地动。

又来了。

祁飞把卫衣帽子戴起来,用手捂住自己的双耳,试图让自己安静下来。

手心的恶犬扭曲成病犬二字。

恐惧和惊慌笼罩在周围。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祁飞整个人抖了一下,就像在沙漠中渴的要死的人听见了水的声音。

是夏正行。

不能让他看见。

祁飞立马抬起手想要摁住门。

但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门已经打开了。

于是夏正行一打开门,就看到了在墙角抱住自己的祁飞,帽子下的脸上都是泪水。

眼角发烫,难受到祁飞无法说出话来解释。

夏正行整个人愣住。

“祁飞...”

祁飞看着夏正行,伸出冰凉的手拽住夏正行的手腕,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不成形的话。

一句她以为这辈子她都不会说出口的话。

“救...我...”

想活着。

这个念头越来越浓烈,最终在夏正行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达到了极点。

夏正行弯下腰,立马紧紧地抱住祁飞。

祁飞整个人都被夏正行包裹在了。

完了。

夏正行紧紧地抱着祁飞,祁飞的脑子里只有不想放手。

她头一次察觉到自己对生命强烈的渴望,这让10月22日这个日子变得空白。

10月22日本来就是一个空白。

在这一天,有很多人出生,有很多人死去,对于不同人来说,这是不同的日子。

地球不会因为她的恐惧而停止转动。

执念也只是她一个人的执念而已。

房间里,两个人像是静止了。

夏正行抱着祁飞一直蹲在房间的角落,他紧紧地握住祁飞的手,用手指安抚性地摩挲着她的手心。

房间里的光影暗暗的,窗户没有完全关上,风有一搭没一搭得吹着窗帘,发出“嘎巴嘎巴”的声音。

祁飞靠在夏正行的肩上,喉咙有种类似于口渴难耐的感觉。

嗓子眼发疼发痛,但当祁飞闻到夏正行身上的清柠味后,头似乎没那么疼了。

半夜大概两三点钟的时候,窗外开始下雨,窗外的建筑朦朦胧胧的,被水雾和并不明亮的月光所笼盖。

有一阵风吹过,祁飞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夏正行把手放在祁飞的身后,轻轻地拍着,四周的黑暗不再像之前那样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想吃糖。”

祁飞说得很小声。

夏正行立马从口袋里掏出糖,剥开后递到祁飞的嘴里,随即又立马把祁飞抱回怀里。

温热没有一丝的松懈。

祁飞像是找到了一个藏身之处,这个藏身之处不仅仅没有雨,没有高处,没有风的呼啸声,而且还有糖。

就像是童话,她小时候梦想已久的地方。

含着糖的时候,脑子也不可抑制地想起以往的事情。

之所以她这么依赖于糖果,也许是因为过去的童年生涯里,唯一能聊以慰藉的就只有苹果味的糖果。

那时候水果市场里有一个专门卖糖果的泰国老头,每一次他看到祁飞和黄豆都会给他们抓糖,嘴里说着他们听不懂的泰语。

祁飞只能听得懂几个单独的单词,大概就是‘苹果’和‘糖’。

那个老头儿其实才70岁,但是他的腰十分佝偻,几乎弯到直角。

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祁飞以为他有90多岁。

他的脸上经常有伤痕,听说他的儿子和儿媳妇对他十分不好,觉得他是个累赘。

他们那一片曾经出过活埋老人的案子,于是有一段时间祁飞十分替那个老头感到惊慌。

毕竟他是唯一给祁飞吃糖的人,如果他也消失了,那么她的人生可能真的就只剩下棍子棒子和刀了。

老人虽然身上总是有伤口,穿着拾来的衣服,但却经常笑着。

他的眼睛是很纯澈的,祁飞和黄豆都觉得很惊异。

那种笑是装不出来的。

有一次祁飞试图用中文和他沟通,问了一句为什么只卖苹果味的糖。

说实话那个时候祁飞不喜欢苹果,但是他显然没有听懂祁飞的话,只是捏着三块糖递到祁飞跟前,用蹩脚的中文跟祁飞说。

“你吃你吃。”

后来祁飞再也没看见过他了,他的摊位很快被卖榴莲的大妈给代替。

祁飞不知道他到底去哪儿去了。

也许是失足掉入了河里,也许是被他的儿子活埋在坑里,也许在一个暴风雨夜抱着被子走了。

谁知道呢?那时候谁也安慰不了谁。

偶尔祁飞还是会想起他的笑容,从那时候起祁飞对所有笑得很好看的人都非常留意。

但很少有笑得好看的人。

生活中有很多人总是笑,但并不真诚。

不情愿的笑着被当成面具一样罩在脸上,成为条件反射。

但夏正行不一样,他其实对着其他人不怎么笑,但是真得笑起来的时候,祁飞觉得生命和阳光都温暖起来。

祁飞一晚上没有睡,夏正行便也抱着她一个晚上。

雨一直没有停,夏正行低下头轻轻地亲着帽子下祁飞的额头。

轻柔而滚烫,停留着摩挲着安抚着。

到了早上七八点的时候,阳光照进来。

“出去走走。”

夏正行摸了摸祁飞的头。

祁飞抬起头,看见她渴望已久的笑容,松了好大一口气。

有什么东西,亮起来了。

院子里是湿的,对面人家的草坪也是湿的,修剪得十分整齐,和他们家院子门口的木墙花十分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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