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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杨士奇巍颤颤的跪下去想要磕头,朱祁镇却赶紧让人搀住了他:“杨阁老,您不是在贡院判卷子吗,怎么到朕这里来了?……快坐,不用多礼。”
“确实如此。”杨士奇恢复了平静,在宫人的搀扶下坐在了一旁:“您也知道,这第一批进士,将?来都是您的门生,老臣自当好好为您效劳,不敢有丝毫懈怠,皇上呀,如今天下人才辈出,长江后浪推前浪,老臣也是自认不如啊。这次,老臣是因为读到了一篇文章,颇有些心?得……您也知道,老臣年纪大了,因?此便想趁?自己还记得清楚,想来将自己的这一点体会说与陛下听听,以免日后没有机会了啊!”
“哎呀,阁老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朱祁镇最?怕杨士奇发表什么他已经来日无多之类的言论,要威慑百官,处理政务,他还指?眼前这位老人呢。谁知道,杨士奇今天不肯放过这个话题,他抚?自己苍白的胡须,颤声道?:“皇上,人上了年纪,总是喜欢回忆从前的事情。您今日若有空闲,可否听老臣说一说呢?”
自从王永祥被抬回来以后,宫里议论纷纷,一来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晚跑出宫,二来人人都说他死的无伤无痕,蹊跷的很,这一切都让朱祁镇既伤心?,又惊恐,十分不安。再也没有人想方设法的陪他玩、讨他欢心了,他这两天过得实在是无聊得很,虽然不知道杨士奇又要唠叨什么,但时间他现在有的是,因?此,他点点头,道?:“杨阁老,您说吧。”
“皇上您有所不知,老臣刚一岁的时候,老臣的父亲就去世了,只剩下我和我的母亲相依为命……”杨士奇入内阁已近四十余年,以前的事很少再有人提起,在朱祁镇心?中,杨士奇永远是一副优雅从容,处事不惊的模样。可当他说起他一岁就死了父亲的时候,朱祁镇心?中不禁有些惊讶,他一时忘记了失去“王伴”的伤痛,认真听杨士奇继续讲了下去。
“……臣的母亲只是个平凡的女子,为了能抚养臣长大,她改嫁给了当时一位姓罗的同知,臣小时候,就是在这位罗同知家中长大的……”杨士奇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继续缓声讲了下去。听杨士奇说起他幼年就寄人篱下的这段经历,朱祁镇不仅叹了口气,原来,和一出生就不知道母亲是谁,在孙皇后的猜疑下长大的他一样,这位如今看上去荣辱不惊的杨阁老小时候日子也不太好过。
“臣年幼时,见罗家祭祖,不禁想起自己早逝的父亲,于是便有样学样,也做了个土像来祭祀杨家的祖先,臣的所作所为被罗同知瞧见,他不禁没有责罚我,反而觉得我还算有志气,于是便让我恢复了我的本姓杨……不过,他很快就因?为得罪权贵,一家人被罚戍边陕西,我和我的母亲只能再次回到德安谋生,从那时起,臣就开始自谋生路,养活自己,侍奉母亲……”
朱祁镇听着杨士奇漫长一生中种种起伏,就像在听一个传奇的故事,不觉听的越来越入神。说到最后,杨士奇道?:“老臣这次替陛下您出会试的题目,不仅就想到老臣年幼时这些经历,天下百姓就如同地里的庄稼种子,陛下您就是天,只要您赐给他们和风细雨,他们就能茁壮的生长。若是哪一年老天疏忽了,冬天没有积雪,春天没有下雨,土地就会干涸,庄稼就会枯萎,天下人就将?流于冻馁,因?此,这次五经中的《易》,老臣选的是‘益’篇,治国之道?,总在‘益下’二字。您看这位应试举人所写:‘毋私尔财,毋剥下以奉上,毋足国以贫民,毋耽小乐而忘大忧,亲小人而损万民……有国家者?时刻勿忘其危……所当凛凛也……’”
朱祁镇虽然年纪小,但天天有学富五车的翰林院学士们给他讲学,他听杨士奇这一番话,竟然也听懂了大半。想起自己和胡瑄南下的那一番经历,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自从回宫以来,在孙氏态度的转变下,在王永祥的陪伴下,他已经自动屏蔽了那一段不愉快的经历,甚至救了他性命的胡瑄、胡皇后,甚至那个和他同父异母,代替他在宫中承担这一切危险的永清公主现在何处?他竟然从来没有问起过他们。
杨士奇偷瞄这小皇帝的神?色,知道他已经听了进去,趁机又道:“皇上,老臣曾经给您讲过《左传》,您可还记得那一段话:‘禹、汤罪己,其兴也悖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万世以来,天子圣明就是百姓之幸运,老臣为您选出这一代可以助您成事的臣子,希望您在他们的辅佐下,能够做一位明君呀!”
朱祁镇听到“其亡也忽也”这句话时,脸色一变,马上站起身来对?杨士奇拜了三?拜,道?:“杨阁老,朕知道了。”
转眼冰雪消融,三?月的京城似乎有了更多美景可供众人欣赏,会试早已结束,不安的等待?消息的士子们,也都纷纷出外踏青,以此缓解紧张的心?情。
广东路途遥远,来应试的举人们都没有回家,纷纷结伴出游,作诗饮酒,也免不了要猜测几句排名。大家都认为乡试时候排名第一的丘洵这次肯定稳居榜首,但丘洵却神秘的摇头,告诉他们,会元到时候肯定是另有其人。
张皓文也想跟丘洵他们一起出门游玩,可会试之后,或许是之前那晚在郊外淋雨的原因?,他病倒了。这让张皓文有些郁闷,明明身体更弱的丘洵都没事啊,不过他也心?存庆幸,会试那几天他的病竟然没有发作,否则,他还真不知道,他是否能如此顺利的写下那一篇篇他还算满意的文章。
明天就是会试放榜的日子。一千多人中,按之前的规矩,应该会取中一百人。别看会试之后还有殿试,殿试的排名才会影响到最终官职的任命,其实,会试的排名也十分关键——殿试结束之后几乎是马上放榜,而一甲的文章还要一一交给首辅甚至皇上审阅,所以考官们会优先在会试拍的靠前的应试者?当中挑选殿试的前几名,这已经是如今不成文的规定了。
离放榜的日子还有两三天,张皓文终于感觉身上轻松了些。他换上稍轻薄些的衣服,带了张吉、张祥两个人,打算在京城里走走看看。说起来,他还没怎么好好逛过这个国家的“首都”呢。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会馆中……除了去听琼戏的那一次……
“这位相公,我家主人有请。”张皓文刚转了个弯,打算进酒楼吃点东西,却被两个人拦住了。张吉刚想上前询问,却见他们掏出了一块木制的腰牌,张皓文登时想起了胡瑄那一块,他一抬手将?张吉拦住了,对那两人道:“我随你们去。”
张吉有些担忧的看?张皓文,张皓文却对他微微笑了笑:“无妨,我是去见一位故人。”
乾清宫中,朱祁镇托?腮看向窗外,自从王永祥死后,照顾他的成了老太监金英。金英忠心?耿耿,伺候过太宗、仁宗、宣宗三?朝皇帝,如今即位的英宗朱祁镇已经是他的第四个主人了。先前王永祥会讨朱祁镇欢心,金英只好事事相让,如今朱祁镇再回想起这位老太监来方才发觉,他把自己照顾的也挺周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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