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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日月疾,寒暑弹指间?。
两年匆匆而过?,传闻中的恩恩仇仇终似过?眼?云烟,茶余饭后聊供一叹。
彼时?自淮阳传出赫连倾死讯,随之?传开的还有四大世家联手戕害赫连昭、囚禁陆柔惜的真相,因果报应之?说一时?甚嚣尘上,这一轮长达十五年的冤冤相报终以?局中所有人的死为终结。
“赫连倾不惜走火入魔也要处心积虑屠了四府满门,却至死没能寻回他亲娘的尸骨!唉,也罢、也罢!人死随风去,这江湖转眼?又是新天地!祸未临头事?不关己,真真假假能有几人在意?听来?如戏罢了。列位心中自有一杆秤,作何论断各自观心。”
把这“各自观心”一字一顿地讲完,年过?半百的说书人才满意地捋了捋胡子,收起拍桌的醒木,摇摇摆摆地下了台去,与茶馆小?二?讨一碗茶喝。
台下闹哄哄的,还有人不依不饶地扯着嗓子问说书人问题。
“你倒是说说,陆柔惜是怎么被囚禁在湖底密室的呀!那么大个活人被囚被掳就一点风声都没有吗?”
“莫无悲跟白项升到底有什么勾当?怎么为虎作伥是他过?河拆桥也是他?”
“一见误终生,那陆夫人得是多大的美?人儿?啊?”
“赫连倾当真是走火入魔经脉尽断而死吗?我上次听说还是被淮山剑派的大侠一剑封喉哪!”
“他害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死这么容易岂非便宜了他!”
“莫无欢就真的干干净净吗?”
茶馆不大,偏被他们嚷出一段鼎沸之?势,唯独堂中角落里安安静静的。
罗铮暗自咬着牙,若无其事?地给赫连倾倒了一杯茶。
他二?人刚在这茶馆落脚,只听了个尾巴,但与前几日在别处听到的相差无几。
“怕不是谁写了书发给他们背的。”赫连倾笑?了笑?,好像他口中的书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罗铮却笑?不出来?,他不想再听见这些?故事?了,也不愿赫连倾被人一次一次地揭开伤疤。
自从离了觅云坞,往江南这一路,五大世家的恩怨情仇叫他们听了几个来?回,传播如此之?广又如此频繁,若说此事?不是有人刻意为之?罗铮决计不会?相信,而且是何人所为也并不难猜。
赫连倾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他喝着茶,视线扫过?喧嚷的大堂,闲闲道:“两年了,这江湖上就没个新鲜事?么?”
罗铮面色不甚好看,那模样就像堂中所有人都欠了他钱似的。他也跟着赫连倾的视线扫了堂内一眼?,皱着眉转回脸来?。
赫连倾冲他小?幅度地招了招手,罗铮便听话地附耳过?去。
赫连倾小?声问道:“你猜是叶离还是莫无欢?”
罗铮坐直身子,不假思索道:“叶离。”
赫连倾又问:“为何?”
那故事?中的来?龙去脉罗铮半个字都不想再提,他沉默了片刻,却仍开口答道:“他想借此弥补……你。”
赫连倾淡淡地勾了勾唇角,渐渐也没了笑?意。
勉强维持的轻松一扫而空,赫连倾冷下脸来?,不再摆出一副心情好的样子。
他不在意说书人如何添油加醋,也不在意台下听书的如何评头论足,但“祸临头事?关己”,难免勾起些?他心里放不下的东西。
好在二?人落座之?处偏在一隅,喧喧嚷嚷的茶馆内没人注意到他们。
“此处离家很近了。”罗铮看着赫连倾道。
江南是赫连家所在之?处,越靠近这里越是人多眼?杂,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二?人还乔装了一番。除此之?外,罗铮这几日在外面说话皆是这个不明不白、话说半句的风格,奇在偏偏有人能听懂。
原本冷了面色的人轻笑?了一声,倒不是因为罗铮这副谨慎模样有多逗趣,而是连日来?都谨言慎行?的人这说话间?在桌子底下偷偷伸手蹭了蹭他的腿。
随着这小?动作传来?的是罗铮的安慰,赫连倾悉数皆懂。
此次回来?,赫连倾确实是为了解开心结,他面上云淡风轻,内里却心神不宁。
“好。”赫连倾叹了口气,又失笑?道,“我们这便往家里去吧。”
只是在回家之?前,他们还要去接一个人。
离麓酩山庄不远不近的街市上,有座生意萧索的酒楼,酒楼后院连着一处讲究宅院。
宅院深处,内堂似是供奉着什么,金火白烛,四十九日长明不灭。
这一日,赫连倾终于到了。
下人将他引至门前便退下了,赫连倾在门前站立良久才抬起手推开了门。烛火被门口传来?的风吹得闪烁起来?,映得人眼?中也似闪烁着什么似的。
没有牌位,也没有厚重的棺椁,堂上置着一个素白锦盒,不过?几尺宽窄,盛放一个人的尸骨,竟也够了。
赫连倾踏入门内,罗铮未跟上前,他默默立在门外,帮那人关了门,隔断了冷风。
天色无光,时?间?仿若静止。
罗铮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走远了一些?才肃着脸立住,他微垂的眼?眸掩掉了一丝忧虑,整个人看起来?冷漠又危险。
似乎没过?多久,赫连倾抱着锦盒推门而出,他紧绷着唇线,微冷的面色透着一点苍白。
罗铮有些?意外,他愣了一下走上前来?,轻问道:“现在就走?”
赫连倾低声道:“嗯,终归要入土为安,有些?话还要当着二?老?的面一起说。”
“好。”罗铮应声,跟在了他身边。
方才引路的人正在院外候着,见到赫连倾后恭敬地行?了礼,道:“禀庄主,那叶离还在偏院,属下怕他泄露庄主行?踪,未曾放走。这几日他好像猜到庄主要回来?了,便每日跪在院中想求见庄主一面。”
赫连倾漠然,停了停才道:“不必了。”
“是。”那引路人又问,“还请庄主示下,可要灭口?”
赫连倾吩咐道:“放了吧。”
“是。”引路人领命道。
情怨两清,只余陌路一途,自是不必见了。
未交待更多,赫连倾与罗铮便带着陆夫人的尸骨踏上了回山庄的路。
此两年间?,麓酩山庄被各路正派人士轮番造访,在多次印证了赫连倾已“亡故”的事?实之?后,明里便不再有人前来?。山庄里的人早已散得七七八八,只余三两忠仆守着个空院落过?活,那些?武林正道对赫连倾“滥杀无辜”的行?为嗤之?以?鼻,自是不好为难这些?下人们。
二?人就着夜色入了山庄,四周是意料之?中的寂静冷清。一路上灯火皆无,院落空旷,偶有脚步的回声传来?,急促中透露出一丝主人的心情。
穿过?山庄便是赫连家的祠堂,祠堂后的葱郁树林里,是赫连昭的墓地。
入林前,罗铮顿了顿,停下脚步。
“属下就等在此处,庄主若有事?,唤我便好。”
赫连倾微微勾了唇角,应道:“好。”
月光清泠倾泄而下,映得他一侧脸庞似是泛起了幽光。
罗铮顿了顿,欲言又止。
赫连倾看着他,像是要等他把话说完。
罗铮忍不住微微抬了抬手却又收回手去,轻声道:“属下就等在此处,庄主回头便能看到。”
赫连倾便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为人子,止于孝。
这是赫连倾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一砖,一石,一方土,他终于亲手将自己的母亲与父亲合葬在了一处。
他不慌不忙地砌砖添土,一心一意地做着一个儿?子该做的事?,只是……迟了十几年。
他没什么表情,从容又平静,就像抱着锦盒匆匆赶来?的不是他,走火入魔屠活戮命的不是他,绞尽心机暗埋杀器的不是他,撕心裂肺战战兢兢的也不是他。
他是麓酩山庄的小?公子,不曾被害也不曾害人。
心里滚过?这十数年想对双亲说的每一句话,直到开了口,赫连倾才发现不知道该从哪一句说起。
他跪在石碑前,用内力一笔一划地补刻下陆柔惜的名讳,然后郑重地磕了头。
有些?念,有些?怨,有些?悔,在熹微的晨光中,掩在了叮铃悦耳的鸟鸣下。
“爹,娘,如今的我是你们想象中的模样吗?”赫连倾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其实……都快忘了小?时?候受过?哪些?教导,要如何做人,如何行?事?……但总归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儿?子不肖,除了传家的功夫练了个走火入魔,其余什么也没剩下,从此这江湖上便没有赫连家了……”
他苦笑?了一下,垂眸看了看自己不受控的又泛起麻意的手,然后握了握拳,语气轻松了一些?。
“我自知有错,却无意悔改。”赫连倾笑?了笑?,“迄今我这不长不短的人生里,遇到的所有事?塑造了现在的我。儿?时?只觉得一切都十分没来?由,没来?由地被人害,没来?由地被抛弃,好像除了承受结果,我从来?都别无选择。那些?没来?由的一切成?了我复仇的理由,到如今皆如所愿了,他们都死了,真相大白了。我本也是心存死志,若还纠结着对错,岂不可笑??”
赫连倾说完安静了片刻,他闭了闭眼?,长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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