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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听闻将军府的大小姐是个命不长的病秧子,沈墨兰从未将她放在心上,可如今一见面,无论是气质还是谈吐都无端给她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尤其是那双略显幽深的眼眸,好像多瞧上一眼,就能让沈墨兰的心思无处遁形一般。沈墨兰不由得把目光移到别处,嘴角勉强带笑:“墨兰让姐姐见笑了,不知姐姐今日大驾光临,墨兰身体抱恙,不能起身迎接,还望姐姐勿要责怪。”

“妹妹这是哪里话?”沈俏眼神示意连翘把药包交给落梅庄下人,“今儿姐姐带了些驱寒药来,这段时间妹妹不如先把身子养好,然后再回府尽孝,如何?”

沈墨兰闻言眼睛亮了几分,又倏忽暗了下去:“妹妹出身草莽,无福无德,如何能……”

说到这里,沈墨兰已泪如连珠,簌簌而落。

今日来的不是正妻沈霍氏而是嫡女沈俏,沈乘本就有些心存侥幸,又听见沈俏这样一番话,心知多半是沈霍氏松了口,自己不便出面才让沈俏前来,于是心下一喜,道:“兰儿不必多言,就依俏儿所说,你先把病养好,三日后为父亲自前来接你。”

沈墨兰看了看沈乘,又看了看沈俏,表情由悲转喜:“真的么……”

沈俏不会去阻止沈墨兰入府,相反,接她回府才是报复的开始。

“自然是真的。”沈俏点点头,想起刚才那两名家丁的话,面色沉静如水,“不过在妹妹入府前,不知能否告知姐姐秦嬷嬷落水一事的始末?兹事体大,姐姐授母亲之意,需得将这事查明,倘若秦嬷嬷害你一事不假……将军府必严惩不贷!”

最后四个字吐字虽轻,但咬字清晰,声低有力。沈墨兰窝在锦被里的手指不由得地抓紧,她顿了顿,缓缓道:“多谢姐姐……肯为妹妹做主。”

落梅庄的大湖西连清樱院,东接秦嬷嬷养老的东院。依照沈墨兰所言,她是在今早浇花时看见秦嬷嬷不慎落水的,不巧当时周遭并无仆人,沈墨兰想也没想就扔了葫芦瓢,解下斗篷跳入湖中。

她忍着刺骨寒意好不容易靠近秦嬷嬷,却不料秦嬷嬷突然眼皮一翻,目光锐如刀锋,掏出一枚银簪就往她脸上扎了过去。

幸而沈墨兰混迹江湖多年,有一定的武功底子,尽管她反应极快,避过了这一击,但冷不防脸蛋被簪尾刮蹭出一道血痕。

情急之下,出于自保,沈墨兰一掌将秦嬷嬷推开,自己也因难捱刺骨寒意而晕厥过去,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了客卧的暖榻上。

如果不是因为继承了贵女沈俏的记忆,这番话沈俏怕是也信有七八了。可惜只要将其中关节挑出来细细一品,便可知沈墨兰之言漏洞百出。

沈俏略略蹙眉,凝视着沈墨兰脸上那道干涸血痕,柔声道:“可苦了妹妹,一会儿我便让连翘将九花玉露膏取来给妹妹消消疤痕。”

沈墨兰莞尔:“那妹妹在此先谢过姐姐了。”

“不过妹妹也别怪姐姐多心……”沈俏捏着丁香紫丝绢,轻咳两声方道:“秦嬷嬷年事已高,据我所知,当初她是因寒痹之症自觉无法侍奉母亲,这才主动请辞的。既是身体抱恙的老者,又有什么把握在冰冷的湖中对身手不凡的妹妹下手呢?”

“况且,妹妹身份乃是将军府三小姐,而秦嬷嬷也只是将军府里的下人罢了,她是如何料定身份尊贵的妹妹会下水救她呢?”

沈墨兰完全没想到眼前看似娇弱的女子心思竟缜密如厮,一时间心慌意乱不知如何作答。

沈俏见她脸色煞白,顿时更确定心中想法。

沈墨兰沉吟片刻,白唇翕动:“墨兰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缘由能让身有寒痹之证的嬷嬷冒死也要对墨兰下手,但墨兰唯一能确定的是,墨兰从小随母流浪,母亲时常教导墨兰‘人无贵贱,而侠者贵人贱己,先人后己’的道理,所以在墨兰眼里并无身份之说,下水施救嬷嬷也不过是本能之举罢了。”

她言辞恳切,即便是旁人也要为她的大义之举动容几分,更何况是颇念旧情的沈乘。此刻他热泪盈眶,心里正因沈墨兰之见大为触动,“吾儿能有如此见解,为父好生欣慰……”

侍立一旁的明眼人连翘差点没把白眼翻到太阳穴上去。

这人刚才还在话里行间自行轻贱,觉得别人瞧不起她,现在又开始人无贵贱之分,动不动就拿生母来给自己脸上贴金,这般惺惺作态,反而显得大小姐刻意为难她似的。

沈俏却似乎毫不在意,淡淡笑道:“想不到妹妹如此蕙质兰心,等这几日姐姐在此查明此时事,定会为妹妹坐主。既然如此,那妹妹且先休息,姐姐便不叨扰了。”

身为将军府大小姐,沈俏照例吩咐下人好好照顾沈墨兰。沈乘一言不发地端坐在旁,不知道在想什么,只在沈俏起身告退之际,朝她淡淡地使了个眼色。

等沈俏带着连翘告退后,沈乘又坐到沈墨兰床边陪她说说话,无非都是简单交代将军府规矩,劝她不要太担心云云。

直到沈墨兰沉沉睡去,沈乘方才振振衣袖,从客卧里出来,面上慈爱的笑容顷刻间潮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阴云密布。

沈俏正在离客卧不远的六角亭里等他。这会儿她正和方才出去的那位大夫说话,只见大夫摇了摇头,然后起身告退。而一旁的连翘却把整张脸都埋进了手心,双肩剧烈颤抖着。

沈俏在连翘后背轻轻拍着,面若寒霜,目光凝在眼前紫砂壶的细长壶嘴上。

宿主的这段记忆里并无对秦嬷嬷之死的怀疑,反而连宿主本人对这段记忆更多的也是不可置信和难过无奈。虽说秦嬷嬷上了年纪且诸病傍身,膝下没有一子一女,从某种意义上看这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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