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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礼回江川,有直达的大巴车。车费十几块钱,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出了江市要过川江大桥,然后开过一段水泥路,才能到镇上的停车场。
明黎晕车,车上没什么人,她抱着书包坐在最后一排,开了窗户弓着背坐着,头抵在前面位置的靠椅上。
司机开得很快,高楼一点一点后退,川江在她眼里宛若一条银蛇,随着车子的前进而摆动。
开往江川的路有点烂。反反复复修了好几次,每次都豆腐渣工程,然后又翻修。镇上长辈们抱怨过好几次,又没有什么办法,也就饭后谈论谈论。
车子一颠一颠的,快到江川的时候路上还跑过一群鸭子,好在司机技术老道,刹车得很及时。
明黎胃里翻滚,忍了许久终于到站,几乎是扶着椅子下的车。
一下车她就跑到路边阴沟里吐了好久。
太痛苦了,如果可以,下次月考完申请一下住校不要赶回来了,明黎浑浑噩噩想。
车站距离姑姑家要走十几分钟路,天气燥热,擦边而过的汽车尾气喷洒在脸上,碎石摩擦车轮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空气里各种气味混杂,肉眼可见的灰尘飘扬在空中,这一切无一不充斥在明黎四周。
“哎呀,黎黎回来啦!”一路上遇到不少熟人长辈,见到明黎热情地朝她打招呼,明黎勉强撑起精神回应着。
明黎到家时黎蓉正在碰牌。
“三筒,碰!”伪瓷做的麻将碰到一起,有点像玻璃子弹摩擦的声音。
姑父常年在外打工,只有过年才回来,而姑姑黎蓉,大半数时间在牌桌上度过。姑姑开了一家小百货超市,卖一点零食和日常用的东西,姑父锯了块方方正正的木板,用红漆刷了个“陈家百货”四个字挂在门口,买东西的人没几个,多数时间是放学的小孩子拿着几块钱买零食。于是姑姑腾了个地方,摆了个麻将桌,招揽起三大姑六大姨的生意,一下午收20块钱的牌桌费,她陪着一起,打的不大,输赢一下午也就十几来块钱。
生意挺红火,江川小镇上的男人基本都出去打工了,一干妇女们只能在家,闲得没事凑在一起搓麻将。黎蓉怕明黎和陈子怡学到这些不好,从来都在放学前收了牌局。
而周六日也赶着她俩去周叔家里写作业。
明黎刚来江川的时候其实没那么听话,小学生作业又不多,写完了就瞎晃悠去了,就这样误打误撞地认识了老杨。
那时候老杨还比较年轻,明黎只知道这是学校的老师,但并不教她。认识那天老杨正坐在门口抽烟,门半开着,里面是几个正在写作业的学生。
原来是在偷偷给学生补课。
“老陈家小孩,干嘛呢。”老杨掐了烟朝她招了招手,明黎也不怕生,还真就走了过去。
然后老杨从兜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塞给了她。
后来明黎就常来老杨这里,老杨有时会教她一些课本外的习题,有时只是让她自己呆他家里写作业。
黎蓉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她记得谢谢老师,逢年过节让她带了水果给老杨送去。
黎蓉坐在牌桌上虽然没抬头,但显然知道回来的是谁,嘱咐道:“冰箱里有西瓜,自己拿着吃,考得怎么样?我听子怡说你进尖子班了?”
明黎放下书包,去饮水机下接了杯水,嗓子干得疼,咕噜咕噜灌了几杯才回黎蓉的话:“全校第五,在尖子班。”
“哎哟,陈家媳妇,那你家这俩娃娃成绩都不错啊,大学生的料。”
“你这咋教的孩子,都这么优秀。”
“不过女娃娃读多了书也没多少用,将来还是要嫁人的。”
黎蓉本来挺开心的,听到这话有点不太高兴,只是牌桌上也不好甩脸色,阴阳怪气回了句:“那要看她们自己的造化,总归不会比咱们差。”
被怼的人神色讪讪,闭了嘴,黎蓉伸手朝明黎招了招手,“手机在这里,你要不要给你爸妈先打个电话?”
“我去老师那里坐会,就用他手机打吧。”
“也行,冰箱里切了半边西瓜,顺便给你老师捎过去呗。”
“行。”
说完她从货架上拿了个塑料袋,从冰箱里把半边西瓜拿出来兜住了。
“你别说,黎黎这孩子还挺有孝心的。”
“老师看得出什么啦,你看以后黎黎怎么对陈家媳妇咯,这才是最重要的。”
“说起来,黎黎来江川好几年了吧,老陈媳妇,这可是当了半个女儿在养嘞。”
黎蓉淡淡摸了一张牌,将零散的条子打出去,语气听不出情绪:“姑妈本来就占了半个妈,明黎这孩子也挺懂事的。”
...
明黎微微垂眸扯了扯嘴角,提着袋子往巷子里一拐,屋里阿姨们说话的声音渐渐听不清楚,她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明路巷45号。
熟悉的门牌号,老杨房子门关着,此时已经六点多,向阳应该已经下课放学了,明黎敲了敲门。
“嘎吱——”
老杨拉开门,常年带着笑意的语气在明黎头顶传开:“哟,让俺老杨看看,是谁家的学生放假回来了?”
老杨住的房子坐北朝南,太阳还没下山,明黎的影子被残留的日光拉得很长,老杨背对着房子里面,暖黄的灯光将他影子照射在外面,一高一矮的影子仿佛像是站在一起,他手放在门把手处,地上的投影看起来就像是高个子在用手在抚摸低个子的脑袋。
在学校里有时漫过的想念,考试时的紧张,刚回到姑姑家时的压抑,好像在一瞬间都有了宣泄的理由,明黎低着头,差点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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