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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过《船儿调》,又笑闹了一?回,看外面黄昏时分,夕阳晚照,景色也?很好。朱七娘便安排起便席来,而便席说是便席,实际也?很丰盛...不丰盛的话?也?不好意思开口要价那么?高!虽然即使做的再丰盛,实际价值也?只是要价的十之一?二罢了。

朱七姐操持内外,先让上了四盘鲜果,四盘干果。四样干果榛子?、杏仁、核桃、桃圈也?就罢了,难得是此时刚开春,能凑出柑子?、林檎、西京雪梨、冬枣四样鲜果。且看起来都水灵灵的,不像是储藏了一?个冬天的样子?。

此时就不像之前点心席一?样,所有点心一?齐上上来,让客人随意取用,只当?是茶话?会上闲吃闲聊了。而是像正经宴饮一?样,是一?道一?道上菜很有讲究。

先两样干果两样鲜果,再上另外两样干果两样鲜果。祝酒,品尝,每个人其实只用了一?点儿,就有人示意撤菜了。这也?正常,后?面菜色还很多,这时候吃多些干果水果的,后?面哪里还能动筷子?!

特别?是之前点心席已?经吃了个半饱,此时根本不饿的情况下。

四盘干果四盘水果之后?,是一?盘冷盘菜配一?盘热菜,而这样的搭配前后?要上四道。

第一?道是冷盘批切羊头肉和煎鹌子?,羊头肉干干净净,切的薄薄的,上面点缀了一?些碧绿色的芫荽,很让人有食欲。鹌鹑则取干净了内脏,展开来煎的双面金黄,看着?就香脆可口。

第二道是水晶皂儿和莲华鸭签,第三道是炸冻鱼头核和石肚羹,第四道是夹面子?茸割肉和群仙羹。

至于之后?,还有八道大菜,每次上两盏,又分了四道才上完。菜色里有软羊、沙鱼翅鳔(鱼翅干品制成)、瑶柱羹、炙鹿脯等?等?,都是山珍海味而来,不必一?一?细说。

此时红妃、严月娇和花牌船上的女孩子?们一?样,都没有入席用餐。这又和之前‘点心席’不一?样了,点心席说是‘席面’实则是不成席的,只能说是一?起喝茶的同时,吃点儿‘零食’。

这个时候女乐陪着?吃点儿还可以,但便席这样算是正经餐食就没有同桌吃饭的道理了——本质上,女乐是服务人员,客人们吃饭的时候,一?起吃算怎么?回事儿呢?私下只有一?个客人,并且两人已?经十分交心了,倒是可以同吃,而如今也?不是那样。

王阮要让人给红妃单挪几盏菜、羹去,红妃也?轻巧拒了:“驸马别?忙了,奴家点心吃的饱饱的,此时要用餐食,那也?吃不下!”

柴禟听她这样说也?跟着?回看了她一?眼,见她果真丝毫没有一?起吃的意思,而不是在装模作样。便道:“既是如此,你拉琴唱支曲子?罢,以清曲下酒,这也?是极好的——近日有练什么?新曲吗?”

红妃站起身稍稍整理裙摆,从秦娘姨手中结果了嵇琴,道:“真练了一?支新曲,只不过这是悲歌。今日游湖赏春好兴致,不好唱这支罢!”

柴禟听罢只是笑:“你只管唱来就是!如今行院里女儿家唱曲的,有几个不是女儿悲、女儿愁的?欢欢喜喜的曲子?自然也?有,只是太少见...大喜日子?里用悲调的也?多,何况今日?听音听词也?就是了。”

红妃微笑领命而去,坐定?之后?拉起二胡,启唇唱道:“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正是《红楼梦》中黛玉所作《葬花吟》,红妃唱的是87电视剧版《红楼梦》由王立平作曲的那支《葬花吟》。

这也?是红妃喜欢的曲子?,特别?是听过二胡大家朱昌耀先生的版本之后?,立刻便学起来了。当?然,她的水平是不能和朱先生相比的,上辈子?连望其项背都做不到。只不过这辈子?又练了好几年的二胡,这支《葬花吟》也?拉的多了,水平却是远超上辈子?了。

当?然,或许也?有心境不同的关?系...上辈子?的她身为一?个生活顺遂的普通女孩子?,最大的困扰也?不过是家中有个过于强势的母亲罢了,想要理解《葬花吟》中‘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的悲伤,那是不可能的。

至于这辈子?......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她如今其实和林黛玉一?般生活在富贵锦绣堆里,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此时朱英、王阮等?人都渐渐住了箸儿,满座之中只有柴禟依旧饮酒用菜,面不改色。听到红妃唱‘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还笑着?道:“难为你也?要发这样的声,花无百日红,且受用这一?日就是了!管的那许多?”

他以为红妃唱这句,是在感叹贱籍女子?只能年轻时鲜妍明媚一?时,之后?便是‘零落成泥碾作尘’...这是贱籍女子?常作的悲声。

红妃唱的时候,神色是淡漠的,但歌声里的情绪却饱满沉郁。此时柴禟拿话?玩笑,也?不知是她是未曾注意到,还是听到了却不为所动。

她只是一?字一?字唱着?,轻轻唱‘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又声音陡然兼定?坚定?起来,唱道:“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声音直上云霄,又透破天之感!偏偏这并非嘹亮之声,甚至连歌唱的主人在这种情况下也?在控制自己的发声。最后?又还于轻哼唱一?般的‘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尔今死去侬收葬......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又是直上云霄之音,只是这次之后?比一?抔净土更哀切,正是‘花落人亡两不知’,有触目惊心的力量。

在场众人是不知道《红楼梦》故事的,但一?时之间花牌船上的娘子?们竟都低声啜泣起来——一?个作品就是这样,发表出来之后?会有不同的理解,而成功的作品总能让拥有不同经历的人同样感同身受。

女儿之哀切,这些花牌船的女儿家和《红楼梦》里那些女孩子?其实是一?样的。

红妃唱过之后?,起身叉手行礼,然后?又要退到一?边去。只是她要动时,柴禟忽然干笑了一?声:“到底是红妃你啊,心思忒细腻了。要本王来说,那些花花草草谢了枯了也?就罢了,还要香丘葬花?所谓‘癫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不也?很好?且这才是自然之道啊!”

说道后?面,他都有感叹之意了。

红妃只是深看了这位皇室贵胄一?眼,而后?微笑道:“若是都要‘自然之道’,奴与大王也?不在这里了,此时只怕还在夏朝,每日最紧要的事是称颂神灵...别?人如何奴不知道,奴自己哪怕被‘命’压着?,也?要愤愤不平。若是连愤愤不平都没有了,那奴能握在手中的还有什么??”

她没说的是,连一?点儿不甘心的坚持都没有了,那就意味着?她忘记了、否定?了所有的过去,和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任何一?个人没分别?了...那样她也?就不是她了。

她只是在一?无所依时,非要抓住点儿什么?而已?。

柴禟其实知道她未尽之意,却故作不知;朱英知道自己该故作不知的,这时却无法故作不知。所以在柴禟之后?还是说道:“‘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这话?说的,太过了。”

明明是不赞同的话?,话?里却没有丝毫不赞同的意思。

稍迟一?些,便席也?用毕了,朱七姐家花牌船也?停在了城内一?码头旁。朱英起身要送红妃,只是才起身来,舱门外边走来传信的,道:“师娘子?耶!外头襄平公在等?娘子?呢!”

众人上得甲板,过来见到码头前立着?一?男子?,茶色道袍,雪白内衫,道士莲花冠,就那般静静看着?上了甲板的红妃。红妃身边跟随着?秦娘姨与严月娇,转身与朱英等?人拜了拜,便上了码头去。

隔着?两丈远,朱英这些人与李汨行礼示意了一?番,李汨也?点头回礼。只待,接住了红妃,便携了她一?起回转了。

“...有些古怪。”半晌,已?经回到舱内的朱英忽然道。此时时间还早,红妃不在了,花牌船一?样能取乐。

他旁边的王阮吃着?小娘子?为他剥的果仁儿,不以为意,随口搭话?:“什么?古怪?”

“他是在说红妃和襄平公有古怪。”旁边柴禟伸手挡了挡要为他斟酒的娘子?,然后?自斟起来:“本王也?觉得古怪呢!女乐与为女乐铺房的行院子?弟见得多了,行这般事的少有襄平公这样心思沉稳、无有物欲者,但老房子?着?火,不是没有。早些年的时候,参知政事田大人不就是最老成持重的一?个吗?人都快七十致仕了,忽然与各女乐铺床,此后?还同吃同住,爱如珍宝。外头说他晚节不保、老来不修,他向来是个重名声的,可那回也?顾不上了!”

“本王早知一?个道理。”说到这里的时候柴禟怔怔出神,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人:“世?上就是有这般事,总有人是你天降的克星,遇到这人其实是没甚道理可讲的...所以别?人猜测襄平公为何要为红妃铺房时,种种说法都有,偏本王心里另有说头,只是没说出来过罢了。”

“红妃便是襄平公那克星冤家...别?笑,奇怪吗?”柴禟意味深长地?看了身旁小娘子?一?眼。这些在风月场中从不显露真心的女子?,见惯了逢场作戏的虚假,知道男人的眷恋何其浅薄,当?然,女子?若薄情那也?是一?样的。只是相比起随时可以抽身而退、行院之外有好大天地?的男人,女子?们的风险太大了!

久而久之,就算是小娘子?,也?不用人教,自动学会了‘世?故’。如今的小娘子?非要在长得俊俏、善于体贴的情郎,与财大气粗、身份高贵的客人之间做选择,已?经不用像以前一?样,要鸨母软硬兼施、姐姐们苦劝良久了。虽然有些不舍,但她们自己就会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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