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变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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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初六,汴京的灰蒙蒙的,落了?一夜飞雪。
皇宫内金瓦只露着一角,三两?只雀儿在房檐叽叽喳喳。
金瓦朱阁中,文?武百官在待漏院中三两?人聚在一处,或是闲聊,或是相互拜年,亦是热闹非凡,伺候茶水的内官跟在一旁,听着众人议论前几日?京中发生的趣事。
新?年第一次早朝,大都是走个?过场,和和气气的过了?这头一日?。
唯有?今年不同。
几乎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显国?公府前日?办的那场极尽排场的丧事上。
方才一众朝臣在殿内一碰面,便先环视一圈,才发现此刻立于风口?浪尖上的大理?寺少卿孟西洲,同镇平侯秦太尉竟然都不在现场,不但他们二人缺席,赵家几位臣子也没露脸。
不过他们并?未在意,只暗道扫兴,想等着看今日?早朝这两?家要怎么在朝堂上掐起来的愿望,看来是落空了?。
不过,当事人既是不在,这些人聚在一起,便肆无?忌惮的开始议论显国?公府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世子妃,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虽然显国?公府已经没有?当初开国?重臣洛氏一脉那般不可撼动的势力,但如今的显国?公是当今皇帝兄弟,显国?公夫人魏氏是前太师嫡女?,再加上小公爷文?武双全,年纪轻轻便已坐上大理?寺少卿这样的高位,此等门第,绝对?是汴京城内一等一的门户。
可惜,众人问了?一圈,竟没有?一人知晓那位突然逝去的世子妃,到底叫什么,又是哪家的贵女?。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喧闹的殿内渐渐安静下来,众人略带疲惫的坐在椅子上候着,察觉到屋内的炉火稍稍冷下,连手?里茶盏中的茶水,也快要见了?底。
侧首望去,窗外依旧是黑压压的,昨夜这场雪,尚未停下,日?头出来晚些,也实属正常。
守在屋内侍候茶水的内官留意到有?人开始向外张望后,麻利的为?众人添茶,又取来了?酥饼小食,为?各位大人解解闷儿。
之后又过了?一会儿,窗外泛起些许光亮,终是有?人意识到不对?劲了?。
此时似乎早就过了?该上朝的时辰,随即唤来内官问明情况。
候在偏室的主管内侍内官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个?时候到来,他不紧不慢地从偏室走出,皮笑肉不笑的对?众人行了?个?礼,道:“今日?早朝,陛下说?了?,需要多准备一会儿,故而要晚一些的,还请各位大人多等片刻……”
“圣上既是早有?旨意,公公为?何不早点告知?”有?人疑惑道。
“这也是圣上的旨意,如若不信,请各位大人一会儿上朝时,亲自问过圣上吧。”公公毫不客气,扭身对?一旁的小内官道:“去给各位大人换一些提神儿的茶水,小心伺候着。”
“是。”
话音刚落,殿外忽而传来一阵紧密的脚步声,步脚声整齐划一,行进很快。
这一瞬后,殿内听出是什么情况的朝臣顿时慌了?神,赶忙起身人群后退。
同一时刻,守在屋外的内官突然推门而入,慌慌张张地对?主管内侍道:“大人,大人,他……他们杀进来了?!咱们赶紧逃命吧……”
主管内侍面色大惊,顿时喊道:“什么?!是何人杀进来了??!”
两?个?时辰前,显国?公府。
整个?汴京城都沉浸在夜色之中,唯有?显国?公府的安怡院中还常明着灯火,细细听去,屋内连连传来女?子凄哀的低泣。
只听吱呀一声,木门开阖,李炎疾步走进屋内,将坐在圆凳上哀嚎的娇云、娇玉拉了?起来,不由分说?的就往外走。
“李哥?”娇云这一夜折腾的口?干舌燥,见是他来,赶忙问:“怎么了??”
“快同我走。”李炎并?未解释,领着二人一路去了?正院。
寒风萧瑟,卷着“咚咚”闷响飘入耳中,腔子里的心,跟着慌乱起来。
娇玉抬首望天,蓝灰色的云几乎快要压了?下来,看着分外压抑。
进入主院,二人才惊觉院内灯火通明,一排排家丁手?持武器,面色严峻的守在房前。
“去偏房等着,无?论什么情况,要护好自己。”李炎同娇云丢下这句话,便折身往外匆匆走去。
雪花飞舞,将男人的身影虚化模糊,娇云连一声“你也小心”都没说?出,人已经走远。
此刻,显国?公府的大门外,肖大管事带着几个?家丁,将几个?身着内官服侍的宦官拦在大门口?,正理?论着。
肖健精明能干,提着灯笼看了?对?方好几遍,这才笑着拱手?道:“刘内官,黄内官,咱们圣上素来请显国?公同夫人时,都只会指派孔内官来,怎么今夜这般重要的事,却?换了?人呢,而且咱们同宫里来往也不少,从未见过二位呢。”
两?人面色一变,冷声道:“宫里的内官们多了?去了?,今日?这个?病了?,明日?那个?忙去了?,今夜宫内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是将人都安排出去了?,才让我二人请老国?公爷与夫人进宫,你既是府上的管事,便要知道圣旨不可违抗,莫要同我们再多费口?舌,还速速请老国?公爷与夫人世子一同进宫。”
肖健闻言,忽而笑着道:“两?位方才可是说?的圣旨不可违抗?咱们见识少,不知宫内何人的旨意才能被称为?圣旨……”
黄内官眉头一压,上前一步,厉声道:“宫内自然只有?圣上的旨意被称为?圣旨,你小小管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别以为?小公爷抗旨不遵,这下人就能一样如此,若是圣上怪罪下来,你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黄内官不必激动,您方才说?陛下突发重疾,深陷昏迷,此时又说?圣旨是陛下亲自下的,那小人有?些疑惑,到底是圣上提前知悉他龙体不适,还是有?人在圣上昏迷后……假传圣旨?”
此时一股寒风穿过,灌了?那正欲讲话的内官一嘴风,猛地咳嗽起来。
见对?方面色忽变,肖大管事淡然一笑,继续道:“两?位可要想好了?说?,小人虽无?大学识,却?也清楚这抗旨不遵是死罪,假传圣旨亦是死罪!”
“你……!竟连宫里的话都敢不放在眼里?显国?公府要造反了?不成?”
“小人自是不敢,不过放不放在心上还得看是真是假,您受累往上瞧瞧,我们显国?公府的世子妃前几日?殁了?,昨夜小公爷心伤难愈,吐血不止,一直昏迷到现在,此时已是命悬一线。况且二位深夜带了?这么一队人马出宫,怎么也得有?朝阳宫的令牌才可以吧?”
二人见这肖大管家是个?难缠的,竟知晓宫内的规矩,心里顿时有?些发慌,但想着主子安排的事不得不完成,便缓下语气道:“我们二位的确是别的宫内被调用的,今日?拿着别宫的令牌出来的,但是圣上突发重疾的事是真的,这道旨意亦是真的,我们只是领命办事,管家莫要再耽搁了?。”
“这可不行吧,二位方才还说?是令的圣命,如今又是别的宫……不如把令牌拿出来一验真假。”
二人见如今没了?别的办法,将手?令递出,肖健就着光,看清了?黑漆漆令牌上的字眼后,眼底微不可查的一动。
正巧这时,躲在门内的李炎疾步走出,高声道:“不好了?,小公爷又吐血了?,夫人也晕了?过去,如今府内就一个?大夫,根本瞧不过来,肖管事……您赶紧遣人请大夫吧!”
肖健颔首,往后紧走了?两?步,被刘内官一把拉住,他无?奈道:“您没听见吗,小公爷生命垂危,夫人也倒下了?,咱这还得出去找大夫呢,大过年的,唉,今夜是真进不了?宫了?……”
说?着,他冷言一扫,狠狠甩袖,大步离去。
候在里面的杂役见肖大管事跨进,即刻关门。
只听门外两?人骂骂咧咧的,说?显国?公府抗旨不遵,李炎笑着对?肖健拱手?道:“往日?光听下人道肖管家颇善言辞,真是千闻不如一见呐。”
肖健面色淡然,同李炎一同往内走去,“同为?府上办事,李侍卫言重了?,方才那两?人口?口?声声说?的是陛下圣谕,拿着的却?是东宫令牌。”
李炎闻言,点点头,召来萧应,说?了?句话后,往另一侧走去。
同一时刻,朝阳殿内一片狼藉,疾疾寒风顺着被捶烂的殿门往里灌风,呜咽作响。
鲜红的血顺着华贵的地毯洇开,门前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已经惨死的宦官。
赵泽帧身披铠甲,手?持利剑,携数百名私兵将皇帝的寝宫团团围住。
雨雪霏霏,偌大的皇宫死寂的令人害怕。
赵皇后抱着个?汤婆子,着一袭拖地的艳红凤裘,由数十名侍卫护送着,缓缓从寒风中走来。
见到赵泽帧的盔甲淌血的立在人群之首,赵皇后眉色一紧,疾步走去,急切道:“哥哥,你这一路可有?受伤?”
“妹妹放心,这几个?没了?根的东西,还有?那些个?软了?脚的禁军,并?不是咱们的对?手?。进去吧,孟鸿羲同新?帝都在里面等着你呢。”
“是,那哥哥万事小心。”赵皇后望了?眼殿前斑驳的血迹,眼底恍恍,心中生出一丝悲凉之感,她挪着步子,缓缓走了?进去。
内殿中,见到了?半身染血的皇帝孟鸿羲,腿上的血迹已经发暗,大抵是挨了?一刀。
他此刻发丝松散凌乱,衣衫也不正坐在书案前,闭目不言。
颈间上架着的那把长剑,分外刺眼。
何时想过,那个?俾睨天下,俯视苍生的男人,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幕。
“夫君。”赵皇后温声唤着,似是回到当初,在勤王府她刚成为?他王妃那般温柔似水,浓情蜜意之时。
少年夫妻,相伴走来,已是二十四个?年头。
少时,皇帝依旧端坐,并?未睁眼,就像是她并?不存在那般。
“母后来了?。”立在书架前,正翻看书册的孟棠嬴扭身笑笑,迎她走来,温和道:“母后辛劳,儿臣有?愧,这么晚还不能让母亲安睡,不过想也耽搁不了?母后与父皇多少时辰,带父皇下诏让位,儿臣就送您与父皇回宫休息……”
皇帝听孟棠嬴这般不紧不慢的温声说?着,怒意难忍,冷声道:“孽障!你就是杀了?朕,朕也不会传位与你,若真想要这位置,那便亲手?杀了?朕。”
孟棠嬴眉眼一弯,摇着头笑道:“父皇误会儿臣了?,儿臣这般,只是为?了?让父皇不走歧途,若真糊涂将皇位传给孟西洲,您想想,您得怎样被后人诟病呢?咱们知道他是父皇的私生子,可天下人不知道呐,他在世人眼中,是皇叔的儿子,难不成,您想将当年之事全扯出来么?”
所有?的阴谋、狡诈、无?情与决绝,不止是赵家,面前的这位皇帝在这条帝王之路上,也是双手?染满鲜血。
孟棠嬴不信,也想象不到,自己的父亲能为?了?扶持孟西洲上位,将深掩在污泥中的丑事,再挖出来。
“你……?!”皇帝瞳孔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孟棠嬴,随即压低声音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孟棠嬴抬手?,盯着自己指尖沾染的墨点,不紧不慢道:“儿臣找回好几个?当年显国?公府放出去的下人,其中就有?孟西洲的乳母呢,这些老人,身子骨到底是弱,受不了?多少刑就都招了?。”
他放下手?,抬头缓缓看向皇帝,眼中满是戏谑:“您猜猜看,孟西洲把他生母的灵位藏哪儿了??”话语间,皇帝眼底明显一颤,孟棠嬴暗暗勾起唇角:“您就不好奇么?毕竟……那位可是您心尖上的人呐。”
“孟棠嬴,你提这些作何,难不成你讲了?这些,朕就会写下传位诏书么?”皇帝寒声道:“想要这个?位置,你便做好一生背负弑父骂名的准备吧!”
皇帝死死盯着孟棠嬴,他最清楚他的脾气,打小孟棠嬴便是那种极其珍惜羽翼的孩子,他最在意的便是旁人对?他的看法。
当年孟棠嬴不过四岁,亲手?将蹲在池边玩耍的孟西洲推进水中,事后,他才知晓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孟西洲先前在课业上得到了?一句太师的称赞,而他却?没有?。
四岁的孩子,费尽心机的将自己伪装成无?辜弱小,又搬出赵家权势逼人,将一切的罪责,推给了?每日?无?微不至照料他的老内官。
从老内官那问清楚来龙去脉后,皇帝选择杀了?那个?老内官。
即便知晓他是无?辜的,他也得死。
他要老内官成为?孟棠嬴心中长久不散的梦魇,时时刻刻去提醒他,自己做下的恶事。
自那之后,孟棠嬴更加善于伪装,言行也更加恭敬和顺。
皇帝每每看到孟棠嬴,便会想起自己的老丈人,当时的赵宰执。
他亦是这般温善和顺的抛出橄榄枝,要支持他上位,又不动声色的将洛家连根拔除。
只为?了?送他的女?儿进入勤王府。待他知晓一切之事,显国?公府已然蒙难,他势单力薄,百般无?奈下,只能让同自己最相熟的皇弟娶了?他的心上人,以求保全洛瑜的性命与清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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