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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年?回?到于家,照例已经是华灯初上。他来到于太太房里,同她请安。于太太没有察觉到慎年?的异样,谈兴也上来了,絮絮地?计划起了他结婚以后的安排,说:“你父亲在世?,最想看到你成家生子。你因为那件事?去了美国,可知道你父亲多担心,生怕你年?轻气盛,在美国也惹下?祸来。”拭过?泪,又回?忆起了于父去世?时的情形,还有这几年?家里的琐碎事?情。
慎年?耐心听着,等于太太话头一停,他问:“小妹真要去南京吗?”
“你还不知道她?心里有了主意,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于太太有些哀怨,“到底在她心里,我不是她的亲妈,有了心事?,不肯告诉我。也许还在为丢玉牌那事?怨我呢。”
慎年?道:“小妹不是那样不懂事?的人。”
于太太也只?是在慎年?面前发一发牢骚,闻言也笑道:“她这趟去南京也好?。前段时间你大伯母同我说,你大姐夫有位世?弟,家里姓卞,曾是做制造局督办的,那个孩子比令年?长四?岁,品貌很?好?,才从江南水师学校毕业,现在南洋巡舰上做管代。洵郡王春天的时候去南京水师营检阅,还亲自点了他,要他明年?随舰队去美国访问。你大伯母就想叫小妹去南京小住,和他见上几面,如果合适的话,明年?就随舰队一起去趟美国,给亲岳父也看一看,就叫他们结婚了。我本来还在犹豫呢,结果令年?自己就说要去南京上学,简直巧得不能再巧了。你说,这不是天注定的缘分吗?”
慎年?愣住了,半晌,才问:“这事?小妹知道吗?”
于太太道:“我没跟她说,怕她怪脾气上来,反而不肯去了。”又叫何妈去拿那位卞少爷的照片来给慎年?看,慎年?把何妈叫住,“今天晚了,等改天再看吧。”辞别了于太太,走上楼来。听见有轻轻的音乐声在走廊上流泻,他走来令年?房外,在半敞的门上叩了叩。
柜子上一架留声机在转,令年?头发散在肩上,正在写信,脚尖还随音乐有条不紊地?点着,嘴里念念有词。
阿玉先听见敲门声,迎上来叫声二?少爷。令年?笔尖顿了顿,继续写下?去,嘴唇不翕动了,脚尖也停了。
慎年?把一盒西药给阿玉,令年?在阿玉手上瞥一眼,是一管可的松,擦疹子用的。她不禁一笑,接受了他的和好?。“我早好?了。”令年?说,让阿玉把药膏收了起来。
阿玉请二?少爷进,慎年?没进去,在门口道:“真要去南京了,这么用功?”
令年?告诉他:“我在给大姊姊写信呢。”
慎年?笑她是闲的:“有电话不打,宁愿写信?”
“唉,你这个人,”令年?睨他一眼,她不发脾气时,仍是个娇俏的女?孩子,“有些话,电话上不好?讲嘛。”低头写了几个字,感觉慎年?还在门口,安静地?看她写信。要说好?奇吧,又只?远远站着。令年?又看了他一眼。
慎年?问她:“我在美国时,怎么不见你写信来?”
于氏父母,还有康年?,是常有亲笔书信寄去的,每回?也要顺便提几句令年?的近况,譬如:小妹近来画技颇有精进,或是:小妹又问二?哥几时回?国。慎年?就靠这些只?言片语勾勒出她笼统的轮廓。回?来再见到她时,仿佛面对的是一个有些陌生,有些熟悉,捉摸不透的人物。
令年?闻言也停了笔,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她说:“我的生活,没有你的那样丰富多彩,其实没什么可写。有时候又觉得,人有许多许多的心事?,薄薄几页信纸,又怎么装得下?,说得清?”
慎年?反问:“电话上不好?说,信纸上也装不下?,那什么才能承载得了?”
“心,”令年?微微一笑,“所以还是藏在心里最好?。”
慎年?无话可说,顿了顿,问她:“你不去汉阳了,我这趟去,捎些什么回?来好??”
令年?拿不定主意,因为她除了知道汉阳有位邝小姐之外,对其毫无所知,便说:“随便什么都好?,不要太贵的。”
慎年?笑道:“怎么,怕丢吗?”
令年?眸光飞快地?在慎年?脸上掠过?,不见他有丝毫异样,仿佛真是无心之语,便嗔道:“哪就有那么多贼了?”她稍一思忖,玩笑似的说:“那你,就把碰到你帽子的第一支玫瑰摘回?来给我吧。”
余后几日,于家是风平浪静的,都知道最近经济不好?,报纸上总归都是些家破人亡的消息,也就懒得看了。只?有程小姐这天在来的途中,被人劫道,连荷包也丢了。于太太受惊不小,说道:“这都什么世?道?”叫慎年?派汽车送她回?去,最近不要再轻易出门了。
不多久,来了电话找二?少爷,慎年?接起来,听筒里那道女?声有些陌生。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程小姐?”
“我到家了,多谢二?公子,”觅棠不慌不忙的,“也劳烦你跟于太太说一声,请她放心。”
慎年?说声好?。
觅棠等了一会?,不见他再开口。她是借的房东的电话,身边房东家几个孩子吱吱哇哇的嬉闹传入话筒里,嘈杂得很?,觅棠便说:“那么,下?回?见。”
慎年?不热情,但也不失礼节,“下?回?见。”
“下?回?,大概是什么时候?”觅棠笑道,“听说二?公子是后天的船票?恕我不能送行了。”
“不必客气。”慎年?放了电话。
回?到厅里,没有同于太太提起这通电话,只?说司机把人平安送到了家。于太太放了心,叹道:“这真成乱世?了。一个小姐孤身在上海,真不容易。”
“以后叫她再不要来了就好?了。”慎年?没有于太太那么多的怜悯心。
卢氏和令年?凑在一起,看今早新送来的报纸。卢氏在家里读过?私塾,字是认得的,只?是懒得去读它,听说今天报纸上有革命党的缉捕令,这才来了兴趣,翻看起来。这次的报纸上是有几条要闻的,第一条,是四?月时摄政王遇刺一案已经告破,是某汪姓革命党人,报纸上刊登了刺客和几名革命党头目的大幅照片,巨额悬赏。第二?条,是宣布全国铁路收归国有,至于民间的注资,要等钦差赴各铁路局核清账目后,再以等值股票发放。第三?条,顺理?成章的,便是又要加赋的事?情了。
卢氏对那后两?条没不怎么在意,只?看到汪姓刺客的肖像时,“咦”一声,“这刺客倒是长得眉清目秀的。”还笑着把报纸举起来,在康年?脸上比了比,有一较高下?的意思。
康年?瞪她一眼,斥道:“这也好?比的?”因为担心铁路收归国有的事?情要激起民变,也没心思和卢氏玩笑,只?匆匆去了一趟衙门,日暮时又回?来了,连衙门里的公务都搬回?家来,又叫来管家,说道:“今天报纸上放了消息,难保革命党不串联学生闹事?,最近把大门锁了,家里人也不要出去了。”又自巡捕房要了一队警卫,早晚在府外巡逻。
安排停当,一转头,不见慎年?,忙问:“二?弟在哪?”
于太太等人慌成一团,“慎年?还在总号。”
“不要命了吗?”康年?喝了一声,叫听差立即去摇个电话,把慎年?叫回?来。恰巧宝菊要去总号,便来到书房,关上门,才对康年?道:“庄上今天兑不出现银了,二?少爷亲自去催纽约那批款子了。”
“这么快?”康年?心里一紧,更要叫宝菊赶紧把慎年?叫回?来:“除了咱们家,上海所有的钱庄都歇业了,再不歇业,要被挤塌了。”
宝菊只?能说声是,其实没什么把握。康年?把他叫住了,厉声道:“你跟他说,再不回?来,太太就要亲自去请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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