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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槐梦把星图往前一推。
对周先生说。
“星图是假的。”
周先生愣住了。星图传承近千年,他也研究了七十年,告诉他,星图是假的,他怎么肯相信。
掷地有声。
“不可能?。”
小院里很安静。
微风吹动了地上的枯黄落叶。
清风大气不敢喘。
如果星图是假的,他们占星一脉到底在修行什么?
千百年来,竟没有一人提出质疑吗。
“人没法点?亮这?些星辰,星辰离我们,比大陆这?头到那头的距离还?要遥远。穷尽我们一生也没法点?亮星星。”
“这?些的形状和排列也不代表什么,他们只?不过凑巧摆成这?些形状,又在天空缓慢运行而已。”
季槐梦继续说。
“我们只?是寄生在一颗球体上的微小生物……正在这?颗球体上小心?翼翼的生存,天球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广袤和宏大,里面连光、时间和死亡都要消失。我们生活的这?颗球体,浸泡在无垠的黑暗中,遥远的星辰将光洒落在球体上,被我们的眼睛捕捉,便成了星辰。”
“它没有任何意义,也从不代表命运。”
没有星辰,也没有命运,人类从不被众星关注,人类如同蚁群一样诞生在世界上,相濡以沫,寂静诞生又寂静消亡。
天生的星光洒下。
只?是偶然经?过。
周先生重?重?松开?手,他满脸颓唐,嘴里喃喃:“不,绝不可能?是这?样。”大陆是世界的中心?,众星围绕而动,天球包裹,星辰摇晃昭示命运——
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他不接受这?个结果。
周先生匆匆离开?,质疑:“我不接受这?种猜想,千百年来,无数人修炼占星术,他们比你走得高,看得远,难道?都没有你清楚吗。”
“你再想想。”
“不要一时冲动,胡乱立下什么学说。”
说罢,彻底离开?小院子,一头扎进黍下学宫的书库中。
他不吃不喝。
连课也顾不得上。
季槐梦代替老师授课,黍下学宫本来就有高年级学生指导低年级学生的惯例,他也不算徒弟。占星一术的学生很少,课堂上零零散散两只?小猫,图个不交学费,考核没那么严格。
“学长。”学生举手,“我们要讲五运交替,王朝盛衰之说吗。”
听到这?个,学生竖起耳朵。
学号占星术,报效帝王家。
以后朝皇帝卖弄才艺,掐指算个子丑寅卯,也能?混口?饭吃。
“不讲。”
季槐梦一声落下,满室学生哀嚎,质问:“那占星术还?有什么好学的啊。”
“讲日月星辰的运行——以及,占星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学的。它不关注脚下,不能?带来锦衣玉食,我们看着遥远太空外的一切,耗费几十年去等每一次星辰的呼应。”
“它什么东西都不能?带给你。”
“它甚至不能?让你活在当下。”
学生渐渐安静下来。现?在讲求有用之用,一件事情,一个学问是有用的,大家才去学习他,炼丹是外丹长生法,所以学习者汪洋四海,炼器可以御敌于外,于是倾慕者甚重?,剑术可纵横千里,人人都有一个剑仙的梦——这?都是有用之学说。
占星呢。
原本占星还?可以自诩“占星算命,观一国之衰微”,但季学长的话竟然暗示,连这?些也做不到。
一个学生颤颤巍巍提问。
“那我们为?什么要学他们?”
季槐梦放下书。
“因为?我们需要学习。占星从不比其他学科高贵或低贱,它只?是一门学问,能?够启明?你的智慧,扩宽你的耳目,它就像世界任何一本书一样,让你不用跋涉千里就能?知道?遥远地方的事。”
“这?就是它的用处。”
话音落下。
学生坐在桌上一动不动,连有些起身准备偷偷溜走的都停下,转身回到座位上。
他们没有被占星打动,
只?是被讲述星辰的这?个人所迷惑。
不知不觉。
课堂上的人渐渐多起来。
原本只?是座位被占满,后来过道?也坐了人,旁听的学生挤到门口?,再往后,廊下也坐了好多屏息静听的学生。
以至于。
后来季槐梦授课,无数学生奔走相告,顾不得礼仪在学宫中奔跑,急切想占一个座位。
小院里。
清风握着笤帚,地上的落叶堆成一个小土包。
“你很厉害哦。”
“老师讲课时从来没有这?么多人。”
又问:“你修行的怎么样了。”
他有点?别别扭扭。
“如果不参考星图,不依照天上的星辰,又要怎么点?亮星星呢。”
周先生临闭关前交给他一本修炼功法。
名字很奇怪叫《七星定位》。
当时周先生说:“当炁在体内运行七个大周天的时候,你要把自己的身体想象成宇宙,找到自己身体的北极天枢,然后进行七星定位,定位之后,就能?和天上的星辰呼应。随即就能?引来星光灌体。”
如果星图是假的。
要如何“天上的星辰”进行呼应?
季槐梦没想透。
书上说。
星辰列于太虚之中。
又说,神游太虚。
太虚是哪里?
他起身,拿过清风的扫帚,清风在一旁抗议,他也闭耳不听,在院子里扫了两圈,地也没有干净多少。
清风又把扫帚夺回来。
赶他出院子。
让他不要让乱正常工作。
出了院子。
满院茱萸,一盆盆菊花放在地上,是药草课的学生培育的重?阳节花卉。
学宫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
其他都出去登高望远,或者和朋友相聚。
一个学生问。
“季学长不出去吗?”
正说着。
一个玄衣墨发,胸|前绣着银色蟒纹的男子匆匆闯进来,大喊一声:“哥!”拽着季槐梦朝外走。
季飞星和季启明?都在。
他们带着上?弟/哥,一起去爬山。
“我不想去。”
季槐梦往学宫门柱上一贴,双臂一环抱,季飞星就拽不动了,他跺脚怒说:“你都多久没出来了!”
上一次出来么,还?是秋收占卜。
想想也有半个月了。
季飞星也说:“上一次你连学宫方圆五十丈都没有踏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自禁于学宫之内的。这?次你一定要出去逛逛啊。”
原来有人开?盘,下赌压季槐梦是不是羞于见人,才自闭于学宫之内。
这?一个月,他虽然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但一直是旋涡中心?。
——毕竟,五十鼎的神人。
哪怕是笑?话也足以在史?册上记上一笔。
这?一代的一念城居民会把这?件事带到自己棺材里,也不忘记。
他们也给季槐梦起了个旁称。
七鼎是白银,可名扬天下。
四十九鼎是神人,众生跪伏。
五十鼎,就是季槐梦,叫痴人做梦。
来了郊外。
大小马车遍地,五陵少年呼朋引伴,策马狂奔。远处发髻上簪花的仕女结伴在湖边慢行,莺声燕语。
季槐梦选了个僻静地方,顺着河流往下走。
旁人登高望远,取步步升高。
他沿河南下,倒也一点?不忌讳。
身后一道?声音。
“哥哥在这?里吗。”
回头。
季楚狂穿着一身绯色衣袍站在身后,他身形容貌没什么变化,只?一双眼睛格外突出,黑水银多,白水银少,一眼看过去,竟然黑压压一片。
季楚狂手里拿着一个篮子。
重?阳节登高望远。
还?有不少人提着篮子采集秋收后的果实花叶,取个吉祥丰收的好兆头。只?有季槐梦手里空空,什么也没有。
季楚狂看看自己,又看看季槐梦。
他抻直胳膊,把篮子往身前一递:“这?是我采的,哥哥要是不嫌弃,可以收下。”
他很恭敬。
好像以前的冒犯是场梦。
季槐梦笑?眯眯接过篮子:“好啊,谢谢。”
里面有四样东西,细长的青色长豆,一株小小的,绿色长耳的多肉碧光环,一片乌龟壳,还?有一只?刚生下来的小鸟。
这?些东西莫名其妙。
季槐梦问:“母亲还?好吗?”
季楚狂道?:“母亲身体很好,夜间偶尔咳嗽,大夫说是天气转变,加上心?中思虑过重?,不过也已经?配药,想必不多日就能?康复。”
季楚狂说完。却突然指着河流。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已经?流逝的河水能?回转吗。”
“不能?。”季槐梦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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