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十五、锦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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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冥城，总是热闹如人间街市。

大大小小的商铺都在亥时后打开了门，伙计们把各式各样的招子挂上木杆。无数盏街灯飘浮于半空中，将这一带地方渲染得斑斓绚丽。行人穿梭，车马往来，尽是欢声笑语。

然而与这座喧嚣热闹灯火通明的居民城遥遥相对的王宫却一如既往地寂静，位于深处的冥王寝殿更是肃穆冷清。

这一晚连风都没有。苍白的灯光无声铺开，四周树木投落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侍女低眉垂首立在门边，远处高墙外一排守夜的冥兵缓缓行过，井然有序的声响纷沓落进浓重的夜色里。

阎幽换了一身衣袍从寝殿侧门走出来，徐徐踱着步子，穿过一道月洞，进入那个矮墙围着的后花园。

花园里成片盛开着冥界常见的彼岸花。此刻它们被雾气和灯光缠裹，愈发显得鬼魅妖冶。

她走到一个大理石砌成的水池边，随意坐在侍女备好的席子上。

水池四周的地面也是大理石铺贴成的，平滑洁净，能映照出她的影子。虽然池壁高出地面不足两尺，池水却有丈余深，俯身看去，可以透过粼粼水面看清底下莹白圆润的卵石和成簇绿油油的水草。

阎幽就这么倚伏在池边，托着腮。一根手指浸入池水里，懒懒划拉着，将这一小片平静的水面搅碎。

很快，水草卵石间便出现了一个纤巧漂亮的身影。

是一尾锦鲤，从石头底下探出脑袋，煽动鱼鳍游了过来。它通体雪蓝色，密齐的鳞片上裹着一层幽光，柔柔摇动的尾巴带着些透明的浅绿色，而头顶处有一抹艳丽的红，好似朱砂一般。

美得罕见的冥鱼——这是阎幽二十年前在边境初见它时，脑海里浮现的第一句话。尽管当时对方的状况并不算好。

那天她去荒渊和姬兰见面，已经是在回冥域的路上了。乘着风云飞过边境野地时不经意低头，刚好看见底下幽暗的水塘里有一簇异样的蓝光，明明灭灭。

心思微动飞身下去，落在水塘边上。

杂草丛生的地方，泥泞脏污，弥漫着死气。她方站定，周围黑雾立即散开，原本飘荡在半空的邪灵精魅也纷纷携着几簇鬼火蹿走，发出哭嚎似的呜咽。

然后，她便看见了那条挣扎在黑水中的鱼，像是从淤泥里生长出来的一朵不染纤尘的莲。

锦鲤身上散发馥郁的灵气，所以才引来了想要吞噬它的邪灵。此时水中就有一大片黑色还在癫狂地追赶，如藤蔓一般缠上。

它被拉扯着，啃咬着，快要沉入水里。

而她站在水边静静看了会儿，才蹲下身，将手指浸入水中。堆积的黝黑浑浊霎时向两边化开，露出澄澈的颜色，延伸到远处。

小锦鲤奋力游过来，终于触碰到一片澄碧，洗净沾缠的黑气，露出更为透亮的颜色。然后，与她对望一眼，慢慢游近了，用脑袋蹭蹭她还停留在水里的指尖……

阎幽收回思绪，垂眸看向池里。此时这鱼儿也已经游到了她跟前，用前额轻碰她浸在水中的指尖，一如二十年前，初见时那样。

“时间过得真快啊，你也已经陪伴我二十年了。”她低叹一声。

夜风吹过，枝柯慢摇。有轻缓的脚步由远及近，不一会儿，穿着件青花长衫的判官便出现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两叠文书。

刚才风无涯远远地看见阎幽低眉伏在池边，便知道她是沉浸在某些心事里了，所以故意走慢了些。待她回神投来一眼，才上前轻声道：“王上。”

“你来了。”阎幽淡淡应了声。

风无涯走近些，把手里的东西呈上：“王上，这些是去年商祺总共收回和转生的鬼灵数目，以及牢狱关押鬼灵期满转入轮回道的记录，我们宣政院已经整理成册了。还有最上头这本，是明日即将入世的名单。”

阎幽坐正身子接过来，翻开最上面那本。看了几眼，又递回去：“这份转世名单你拿去大殿盖印吧。”

“好。”风无涯拿过书册抱在胸前，却磨蹭地没挪动步子，犹豫着问：“王上，你近来入寝时……心口的悸痛可有加剧？”

“不算严重。”阎幽回答，语气轻柔了些：“一直如此，都已经习惯了。你不用担心。”

“哦……”风无涯蹙起眉头，若有所思。还欲说些什么，余光瞥见身后翩翩走来的碧衣女子，又忍了回去。叹着气嘀咕一句：“唉，其实像心雪这样体贴温柔的女子才更适合呢……”

“在说我什么呢？”心雪走近了听到自己的名字，便笑着问。

“我是在说雪老板家的新茶不错，改天也送我几包啊，别这么偏心嘛。”风无涯瞥向心雪手中的东西，笑得暧昧。

阎幽睨了她一眼：“你在我这儿蹭的茶饭还少么。”

“欸？不知王上在意的是茶呢还是饭呢？”风无涯贼笑着凑上来，结果挨了一记眼刀。她摆摆手道：“好啦，我就不打扰了，呐心雪，明晚再去你店里尝桂花糕啊。”“好啊，随便你吃多少，统统算我请。”心雪掩嘴浅笑。待风无涯走远了，来到阎幽身旁屈膝端坐，把托盘放在壁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