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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嬷嬷说起这些私产的来历,“……那些年削爵的时候,老太太跟着老侯爷住在京都,日常花销加上找门子托关系的耗费,府里的家底差不多都花光了,很是艰难了两年,比蓬门小户还拮据。复爵之后,回了青州,收回一些充了官的产业,老太太就开始用往日的陪嫁经营攒家底。将近二十来年积少成多,这才渐渐成了一些气候。”
如瑾便明白了,受过苦的人都会有一种执着,或者说是执念。就譬如她一心念着不要让蓝家重蹈覆辙,老太太经历过没钱的日子,热衷于攒钱也就不奇怪了。
对于上一辈襄国侯府曾被削爵的事情,因是发生在先帝晚年,那时候情势比较乱,许多事直到现在朝廷上都讳莫如深,亲历过的人也不便随意乱说。另则老太太又很爱脸面,对曾经的落魄十分忌讳,因此,如瑾在家里从小长大到,从来没听人详细说过当年的事。秦氏那时候还未曾嫁到蓝家,所以也没什么可以告诉女儿的。
如瑾只知道,当年蓝家削爵是那任内阁首辅的缘故,是跟着另外许多开国勋贵一起受难的。当今皇帝登基之后为当年的事平反,将已经过世的那任首辅打成罪臣,子孙永不许入仕,并将落难勋贵们一一扶起。蓝府这样只是夺爵的还好说,复了爵位回原府住着就是,像有些已经遭了抄斩的,只能得个死后的正名了,即便复了爵位,住进旧府的也都是旁支,与死去的人没什么关系。
这便是勋贵人家的苦处。成也在帝心,败也在帝心,除了靠着皇恩,靠着姻亲纽带,再没有更可靠的倚仗了。
如瑾非常理解祖母存私产的用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手里有点银子心中才踏实。
她稍有感慨,沉默了一会。那边钱嬷嬷话说完了半日不见动静,看了看如瑾脸色,便会错了意,自己解释得还不够,连忙补充说:
“本来一开始老太太也没想瞒着人,起初打理产业还都通过公中,老侯爷也知道。不过……后来几个老太爷和老姑奶奶家里总来打秋风,盖房、买地、娶媳妇,什么事都跑来侯府挪借银子,借的时候说得千好万好,银子一到手却整整成了他们的,从来不肯还。老侯爷念着手足情分宽容他们,可府里的日子却受了影响,老太太说了几次不见效,反而惹了老侯爷不悦,最后,才不得不将自己的陪嫁和公中的慢慢分开,暗地攒起了私产,防着万一再遭什么事,家中周转不开,又要落魄艰难。所以这些产业并不是刻意瞒着太太和您的,就连侯爷那里也不知道,老太太一直知道侯爷不善庶务,怕他知道了有银子就乱花钱。姑娘……您可别多心怨怪。”
如瑾闻言,看着钱嬷嬷小心翼翼的样子失笑:“您老多虑了,这是祖母的苦心,我怨怪什么,就连太太和我也有瞒着侯爷的微薄私产,所以很能理解老太太。”
钱嬷嬷见如此说,方才放心。又提起那日老太太嚷着要给蓝泯铺子的话,试探着商量,“……老太太糊涂了,她的话我也不敢全听。只是,东府那边毕竟……也是老太太的骨血,还有孙儿在,她念着也是难免……”
“嬷嬷,东府大姐姐犯的事经了皇家,撵他们出去是必定的,没得商量。因此,侯府绝对不能再暗地给他们产业,不然很可能就有欺君之罪。”
“姑娘……老奴、明白……”
“当年东府打理着侯府公中的账务,一家子都是善于筹谋的,私下也存了不少财产。如今虽然撵了他们,可收回的都是公中产业,他们的私产还在他们手里,若是好好经营,也能做个寻常富户,您老不必担心他们的后路。”
钱嬷嬷讪讪:“是……”
“祖母这些私产,侯爷知道了么?”
“没……没瞒着他。”
如瑾皱眉:“他知道实际有多少么?”
“这个还不知道,老奴早起才跟太太盘完就出来见您了。侯爷只知道有这件事而已。”
“那就只让他知道一两万的底吧。”
钱嬷嬷没有犹豫,立刻应是。
如瑾看她态度非常顺从,比较满意,微笑着说:“您老远来辛苦,一心为侯府筹谋,我没有什么好谢您的,之前宫里赏了些料子进来,一会让丫头领着您去挑一匹,做身新衣服。”
“呀,这、这可使不得!老奴怎么可以用宫中的赏赐。您有这个心,老奴已经千恩万谢。”
“怎么使不得。”如瑾示意,吉祥就上前搀起了钱嬷嬷,笑道,“主子开了口,您就不要驳她的面子啦,容我领您去挑。我想想……有匹浅棕的妆花,说不定很适合您!”
素莲跟着也要搀扶钱嬷嬷过去,如瑾留了她,“许久没见,你陪我说说话。”
素莲便应声留下。如瑾开门见山,问起她这段时间过得如何,“听说,段姨娘带着你们过日子,常逼你们整夜整夜做绣活填补家用?”
“……也没整夜,偶尔而已。是为了给理少爷赚上学的用度。”
“又不是净身撵出去的,她们细软都带着,何至于掏不出蓝理的花销?怕是段姨娘舍不得在他身上花银子吧。她往日被张氏打压着倒是温柔和顺,张氏不在,她自己当起家来,倒比张氏还变本加厉。”
段姨娘是蓝泯唯一有名分的妾室,只生了一个女儿蓝如瑶,现才五岁。张氏容不得人,她一直被打压得唯唯诺诺。东府被撵,京城这边蓝泯一家搬去了池水胡同,青州那头也将东院一应人等都遣出了侯府大门,段姨娘作为东边暂时地位最高的人,就带着少爷小姐和未曾离开的丫鬟仆人过活。没想到,素莲在她手里比在张氏手里还辛苦。
蓝理是张氏所出的次子,段姨娘肯给他用银子才怪。
素莲道:“理少爷……在段姨娘手里,过得很辛苦。一应服侍的都没了,只有个七岁的小厮跟在身边,衣服都不会洗,理少爷在学里经常穿着带油污的衣服,很受同窗欺负。奴婢来京之前,还听说段姨娘要将那小厮也裁了,说家里快揭不开锅,养不起太多人。”
恐怕等裁完了小厮,就要说出不起进学的学费了吧?
如瑾听着,心中也是感叹。
对于蓝理她并没有太多亲近之感,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从侯府少爷骤然落到这般境地,辛苦之处也可想见了。常听人说,父母做恶事太多,都要报应在孩子身上。蓝理此时处境和他爹娘的确脱不开关系。
不过,如瑾也不想管这档子事。
一来东府之过错经过了明路,襄国侯府再不能与之有牵扯,在池水胡同那里打架让人看笑话可以,但若私下帮衬,万万是不行的。再者,蓝理过得不好,他娘虽然半死不活了,他爹可还活蹦乱跳呢,当爹的在京这么久都不知道关心青州的次子,一门心思跟侯府扯皮打架,那么孩子受苦又怪得了谁?谁有义务帮他照看孩子。何况之前东府做过那么多坏事,如瑾不落井下石都是便宜他们了。
于是就撂下这事,问起素莲以后的打算。
“你当日跟素荷一起,本是太太安排你们伺候侯爷的,你为主子着想,半路跟了蓝泯,所以这段日子你受的苦也跟我们脱不开关系。我们最开始没想在京里长住,所以只留了素荷在青州照看你,后来有了圣旨我要嫁进王府,一时忙乱起来——并非忘了你,只是一时没腾开手罢了。最近我安顿下来了,原想着过年开春再想办法把你从东府捞出来,可巧钱嬷嬷带了你来京。那你就在京里留下吧,你年纪不小,让太太寻着可靠的人娶了你如何?或者,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尽可直说。”
素莲跪了下去,“多谢您惦记着奴婢。只是……奴婢这个情况,恐怕也难以嫁人了。人常说,好女不事二夫,不管当初奴婢是因何跟了二老爷,都没有再嫁的道理了。奴婢想……跟二老爷出去……”
如瑾意外,纳罕地盯了她,“你是这样想?”
素莲咬着唇,俯首磕头:“奴婢不是背叛太太和您,是……是不想死后被判官盘问,为什么要跟两个男人,听说要下油锅……”
这样的事她也信!
“素莲,东府现在落魄至极,不如,你仍然跟着太太吧?”
“奴婢这次来京,就是想……跟太太讨个恩典,放奴婢出去。”素莲不停磕头。
如瑾淡淡凝了眉头,沉声问,“你是想跟着蓝泯,还是,想脱奴籍?”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素莲语无伦次,将之前的话又重复几遍,总之就是要去跟着蓝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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