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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从广厦边缘照进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长长的光影像漫步在空气中的精灵,闪闪的发着清凉的光泽;门窗上,镂空精致的花纹,窗辕口,薄如蝉翼的纱帐,还有摆放在殿内正中心的香炉烟袅,更有数之不尽、价值连城的珍奇古玩被规矩的摆放在考究松香的厨壁里;这座被誉为只有正宫皇后才有资格住进来的芙蓉宫,此刻,真是一团花攒锦簇、欢声笑语之象。
司马婉就站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前,在临门一脚的时候突然停下来;跟司马媚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中,带着属于她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天真和不该有的虚荣浮华,又是羡慕又是妒恨的看着眼前这座宫殿。
曾经,她也来过这里数次,可是每一次来,每一次站在这里,她的心都是揪痛的;因为那时候的她只是司马府的小姐,是女官,不是那个人的女人;可是今日不同了,她的梦想,她的愿望,举手可得;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可以这么近、这么近的能够靠近那个男子,就像此刻,他好似就在她眼前一样,只要一伸手,就能触摸。
陈叶青坐在大殿上的凤椅上,看着司马婉穿着一身乌金云袖衫姿态翩跹的出现在眼前;差不多两个月不见,小丫头似乎比往日清瘦了些,想必是在这宫里的日子并不好熬;只是,纤瘦下来的司马婉倒是带了些楚楚可怜的味道,再加上那本身就还算出彩的五官,细细打量下去,算得上一个美人。
只是这种美人,陈叶青实在是不感兴趣!
碧莹不知道这丽才人就是司马婉,在看清楚那抹身影后,刹那间就惊讶的捂住了嘴,那眼珠子,活似要蹦跶出来似的。
陈叶青淡淡的扫了眼碧莹,觉得这丫头似乎要坏事;果不其然,就看在下一秒,碧莹一个箭步冲出来,难以置信的脸上布满了受惊惊慌之色,葱白的手指指着那站在大殿正中间正要下拜行礼的司马婉,大声喊道:“二小姐!”
陈叶青一下就闭上了眼睛,碧莹啊碧莹,你身为老子身边的大宫女,投毒那样的大事儿都经历过了,咋就在见到司马婉的时候就炸毛了呢?
你咋就没看出来呢?这大殿上坐着的大大小小的美人们,可是各个都在等着看哥哥我的笑话啊!
不出意料之外,在碧莹喊出司马婉之后,就听见大殿上细细碎碎的传来几声偷噎的笑声。
这下,碧莹总算是明白自己做下了怎样的荒唐事,一张俏生生的脸颊又羞又窘,怯怕委屈的看了眼神色清冷的娘娘,终究是羞愧懊恼的垂下了头。
黄梨是个聪明的,忙上前将碧莹拽到后面;免得让这丫头又乱嚷嚷失了皇后的面子。
司马婉站在下面,微微仰着头看向那个坐在金光闪闪凤椅上的司马媚,喜鹊登梅的玉簪斜斜的插在她梳得整齐的发间,随着她微微一动,簪影流光溢彩,梅花上的雀儿似乎要变活了一样,极为灵动自然;硬是将她只有六七分的长相映衬着再多了几分。
这一刻,看着司马媚眉宇间的不动之色,司马婉觉得这两年她所受的委屈终于大大的出了口气,这两个月的忍耐,终于有了回报;在西巡的路上那贱人福大命大没死又如何?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才是最致命的;她就是要站在这里看着司马媚,看着她由高高在上的后位跌下来,跌的比以前更惨,过的比幼时更苦;司马家,只要有她一个女儿就够了,司马家的荣耀,只要靠着她一个人就够了;何时需要一个从小就孤苦伶仃的孤女为家门争风添彩?
谁敢跟她争风头,谁就不得好死!
“妾觐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康泰!”司马婉盈盈下拜,巧妙地隐藏着眼底的讥讽,可她却不知坐在凤椅上的那位,早已将她的那点小心思猜得一清二楚。
对付这种因为妒恨和盲目的爱意而冲昏理智的女人,陈叶青觉得根本用不着他怎么出手;因为光是一个正宫皇后的位置压下来,就能让这个小小的丽才人知道在后宫中生活,远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困苦;可是,在看见司马婉表面上恭顺实则却讥讽狂妄的态度时,他第一次萌生了一种想要跟一个女人斤斤计较的架势,而且当初在西巡路上,他之所以能过的比赵礼这个皇帝都精彩,可是托了这个妹妹的福气才如此的啊!
陈叶青眸光浅淡的看着半跪在冰凉地砖上的司马婉,本来面无表情的他突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人生啊!总是要有些跳梁小丑给你使绊子,这样的日子才会过的舒坦不是吗?!
娴贵妃今天的心情真的很好,先是在刚才看了一出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因为没规矩而闹得小笑话,现在又看了一出姐妹俩相见,却彼此都恨不得咬死对方的戏码;这后宫的日子,真是越待越有意思。
黄娘娘自然也是这个心思,只是她这个人素来孤傲,与娴贵妃的张狂简直能有的一拼。
黄问兰十六岁入宫,在遇见赵礼的第一眼时就悄悄地爱慕上了这个年轻英伟的帝王,为这个男人的神采折服,为他的情怀折服,更为他手中的权势折服;所以,在她的心目中,早已将这个男人在看做一国之君的同时,更是看做自己的丈夫;丈夫离家两月之余,两月相思几乎折磨的她夜夜都无法睡眠,而今好不容易盼回来了,谁知又平白无故的冒出来一个丽才人争宠?
皇上的后宫,已经有太多姹紫嫣红的鲜花了,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一个野花想要插进来?这叫黄问兰如何给司马婉好脸色看?他司马家已经有一个长女成为皇后,如今又通过太后之手送来一个嫡次女,莫不是那司马府以为,这后宫的整个天下都是他们司马家的吗?
想到这里,黄娘娘再也坐不住了;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少女直觉得扎眼的厉害,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啊,她是真心舍不得伤害一分的;可是,她若不去伤害,将来等着朵花骨朵长开了,受伤害的那个人就会是她了!
“丽才人真是自来熟的很,你这个才人之位是太后给的吧,还未真正的侍君就自称‘妾’?丽才人,你以前可是当过女官的,不会不知道在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越矩,最使不得的就是自不量力!”
黄娘娘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就提出宫规这两个字;要知道,当初司马婉就是因为无视宫规冲撞了皇后才被陈叶青好好的赏了一顿巴掌,这件事在那时候可是闹出了天大的笑话,羞臊的司马婉整整躲了小半个月谁也不敢见;没想到今日黄问兰又拿出宫规来训斥她;瞬间,就听见一阵耻讽的嘲笑声从再坐各位的每一个嫔妃嘴里发出来,司马婉窘迫的跪在地上,真是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起来才觉得安心。
陈叶青神色淡淡的看向司马婉,瞧着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欣赏般的眨了眨眼睛,端起手边的茶杯只是默默地喝了一口,并不作声,更没让司马婉起来。
黄娘娘一开口,这话匣子就像是被打开了似的;便瞧着曹贵人眉眼玲珑,眼波流转间风情无限的同时,也狠狠地剜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司马婉,道:“也难怪才人妹妹这般艺高人胆大,可以肆意的无视规矩,瞧不上咱老祖宗定下来的礼法;皇后娘娘可是才人妹妹的亲姐姐,光是护着疼着的,怎么会怪罪呢?!”
正准备再喝第二口茶水的陈叶青差点被曹贵人的话惊得呛咳起来,无辜的从茶杯中抬起脸,看向那正巧递上来眼神的曹贵人,陈叶青心里默默地一叹:倾国倾城的小美人呦,哥哥刚才不是送了你一对紫水晶的耳坠吗?你咋就转眼之间便将矛头转向了疼你爱你的好哥哥身上了呢?
因为曹贵人的一句话,顿时大家就又将目光转到了陈叶青的身上;本来还想晾上一会儿再吭声的陈叶青硬被赶鸭子上架,正眼瞧着跪在地上已经有些脸色苍白的司马婉,幽幽说道:“大家可能有所不知,婉儿是司马夫人的亲生女儿,本宫的娘亲在诞下本宫不久后就病逝了;所以,严格说来本宫与丽才人并非真正的嫡亲姐妹;再加之本宫年纪幼小的时候身体不好,常年被隔在一个小院里卧床养病,故而与家中亲人的关系更是平淡如水;如今本宫位居六宫之首,执掌凤印为皇上分忧,自然会做一个不偏不倚、刚正公平的人,绝对不会姑息养奸,偏袒一方;黄娘娘刚才那些话说的在理,这后宫之事、妃嫔升降从一开始都是由本宫和皇上做主;丽才人得了太后的青眼,太后心疼她这才破例赏给她一个身份,可这个身份在还未得到本宫的证实和皇帝的临幸前,终归究底依然只是个奴婢;是不能以‘妾’自称自己的!”
说完这些话后,陈叶青缓缓地转动了下眼珠子,在清楚地看见司马婉刹那间变得更加苍白的脸色时,眼底的笑意悄然隐退,本来还柔和的声音,骤然间变得极为冰冷:“丽才人罔顾宫规,目无尊记,就罚俸银三个月以儆效尤,切忌以后不许再犯!”
罚俸三个月,这表面上听着是不痛不痒的;可是,若是被长心的人揣测一下,就能看出其中的名堂。
帝后一同从西巡路上回来,刚回宫的第一天皇后就罚了太后升迁上来的丽才人;恐怕不出一刻钟的时间,后宫上下就会传出皇后不喜丽才人的传言;在这后宫之中,以皇后最大,皇后都不喜欢的人,想来还有谁敢喜欢上几分?
如今正是秋末,眼看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宫里的主子们很快就会从宗亲府收到新制的冬衣和各种各样用来取暖的物什;在这个时候丽才人被罚,恐怕宗亲府里的那帮见高就攀见底就踩的奴才们定会苛待这位刚刚成为后妃的丽才人;到时候丽才人的听香楼只怕会真的只能听见别的宫中的声响,闻着别的宫里的香气!
司马婉苍白着一张脸好不容易才被赏着站起来,怨毒的目光,在种种不甘中悄悄地记住那坐在位置上一个一个看她笑话的女人;好!真好啊!在这个时候,那些女人真是难得的站成了统一的战线啊,一个一个的欺负她,一个一个的瞧不起她;甚至连司马媚那个贱人都能随意的遭践她;今日之辱,他日定当讨还!
一场好好的和美人们久别相逢的欢喜聚会因为司马婉的出现硬生生的给打散了,陈叶青知道,再坐下去无非就是看着表面上的寒暄,背地里的争锋相对;他也实在是懒得再看司马婉那张扭曲夸张的脸,以身体乏了为由,便遣散了满殿的美色。
芙蓉宫外
已经步入秋末的的皇宫终于开始渐渐地停止了夏季的热情,娴贵妃由贴身大宫女扶着先一步走出芙蓉宫的院墙,只是在前面小走了几步后,突然停下来,看着在芙蓉宫外墙那里盛开正艳的大朵秋菊,转眸间,回头望向跟在她身后的嫔妃们。
她是娴贵妃,在这个后宫之中,除了太后和皇后之后,她是最大的那个;所以,只要皇后不在,她就能走在众多女人的前面,就连黄娘娘,也必须恭敬地跟在她后面,从不敢越距。
“各位妹妹们快看,这御花园里的春棠牡丹早已败落,夏桑芙蓉也渐枯萎;只有这皇后宫外的秋菊依然盛开艳丽,成为难得一见的景致。”
众人都有些纳闷的看向娴贵妃突然说出来的这番话,各个在打量着那个聪明慧黠的女子同时,眼神不免落在院墙花圃处里栽种的秋菊;只见那红色的、黄色的秋菊,在秋凉的清风中小小的打着颤儿,青嫩的秋菊叶依然绿油油的,倒是让已显萧条之色的后宫多了几分靓丽的色彩。
王贵嫔心思最是单纯,刚才又在皇后宫中吃了许多好吃的点心,早已心满意足的她如今又见到这么多漂亮的秋菊,赏心悦目之余更是欢喜的笑出声,天真无邪的说着:“贵妃姐姐,妾听说这些秋菊是在皇上和皇后在回来之前,宗亲府的人特意将皇家花园中精心培植的秋菊移栽到这里的,是这样的吗?”
娴贵妃目光一闪,看向那个天真烂漫的王贵嫔,不屑的一笑后,道:“是!是在帝后回来之前宗亲府的人特意移栽过来的秋菊;听说这种秋菊常年被温泉水灌溉,到了冬天只要也引用温泉水浇灌就会长开不衰;整个后宫之中,连御花园都没有这种秋菊,可是在皇后的寝宫外,却是大片大片的盛开着。”
娴贵妃说完这些话,就看那些停在耳边的女人们顿时脸色各异的沉默起来。
她们在宫里,这高高长长的宫墙阻隔了俗世间繁杂的一切,墙内和墙外俨然是两个世界;可这也并不代表她们的消息不灵通,西巡路上,皇后再度怀孕,重拾恩宠之风传遍整个后宫;那时,娴贵妃哭红了眼睛,黄娘娘撕烂了亲手为皇上绣制的腰带,曹贵人夜不能寐,天天看着关雎宫的方向默默地垂泪;她们这些女人并不傻,自然知道纵然她们有天都嫉妒的容貌,挥手就来的财富,人人敬畏的地位;可是,即使拥有世间一切美好的她们,这辈子唯独不能拥有的,就是她们心底最爱的那个男人。
帝王之心,如深海中的宝石,被掩藏的那么深、那么沉,谁也无法捧出,谁也无法拥有。
但是,当有一天她们发现,那个被她们小心翼翼供奉在心尖上的男子在出巡的时候只愿意带走他的原配妻子,那个男人唯一的孩子也是由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生育,甚至连一向都对那些小女人心思都不上心的他居然会下令让宗亲府将那千金都难求的秋菊送到那个女人的眼皮子底下的时候;种种事实的真相摆在眼前,她们恍然发现一件事实,并非君心深似海,而是君心不在她们的身上。
娴贵妃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可是越浓郁却偏偏显得她的瞳孔越加的深不见底、幽沉压抑。
越过众多姐妹,娴贵妃的目光定在了司马婉的身上;她的姑母萧太后,那个曾经可以在一笑之中便能颠覆后宫的厉害女人在她幼小的时候就是极为宠爱她的;那时,赵冲表哥还活着,姑母甚至还戏言,等她长大了,就让她成为表哥的妻子,未来的后妃。
只是,等她好不容易长大了,表哥却没那个命当上皇帝,最终却落得一个踏死马蹄的下场;外面很多传言都说,赵冲的死跟皇上有关,但是她不相信,也不在乎;因为她知道,皇上那样的人物实在是不会跟表哥那样睚眦必报、心性狭隘的人一般见识;她不在乎是因为,她从未对表哥有过情意,她的整颗心都给了皇上,给了赵礼。
后来她入宫成为皇上的妃子,姑母虽然依然宠爱她,但两人之间却有了间隙,如今姑母甚至会不顾她的反对和不悦硬是将这个谄媚下作的女人送到赵礼的身边;她的夫君,她这辈子最爱的男人,怎么可以被这种充满欲望和阴狠的女人占有?!
娴贵妃眼底的浓郁越来越沉,最后,终于在一声笑中,声音温婉的对着司马婉说道:“同样是姐妹,一个是位居中宫,育有皇子的正宫皇后,一个,却是需要别人可怜才能存活下来的悲惨女人;丽才人,本妃要是你就绝对不会甘心命运如此安排;皇后刚才说你们是异母姐妹,关系浅薄,摆明了就是不想跟你有任何牵扯;可是,如果本妃没记错的话,当年先帝赐婚,如果不是你母亲弄错,现在应是你坐在那张凤椅上呼风唤雨,她司马媚又哪里来的资格坐在那里?明明是她偷走了你的尊严、你的地位,你的一切,可她却能心安理得的接受,甚至还能心安理得的让你生不如死。”
娴贵妃说完这席话,就又冲着脸色已经蜡白成一片的司马婉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对她的可怜,怜悯,还有那种让司马婉极为熟悉的讽刺和鄙夷。
由锦葵扶着的身子越来越冰凉,最后,司马婉竟然觉得在这秋末的阳光中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被冰封了一样。
锦葵注意到主子的变化,生怕这时候主子会做出什么事,忙压低声音小声说道:“小姐,您千万别受娴贵妃的挑拨,她这是要借皇后娘娘的手铲除你呢!”
“难道在你这个奴才的眼里,我也成了那随意被司马媚揉圆捏扁的人物了吗?难道,只有司马媚能铲除我,我就不能害了她吗?”司马婉转头怒瞪着锦葵,压低的嗓音里有对现实的激愤和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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