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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在一片吵闹的喧哗声中,有人叹息说:“不减不行吗,一个好端端的单位,何必要自相残杀呢!”不减肯定是不行,这里关系到税改的大局,三农的大局,国家政权基础稳定的大局。为了大局,不能牺牲个人的小利。职工中终于站起一个上点年纪的中老年人来。他过了52的年龄,头发和胡茬子都已是刚伏上雪朵的大地,一片茫茫花白了。他姓史名德成,有时又写成史德全。有一段时期,同事还称谓他“死得成”。谁让他父母给他取了个犯讳的谐音名字,他祖宗姓史呢。然而,他本人并不忌讳。越是口头喊“死得成”,越是要活得长命百岁的。这不,他已平安地走过了天命之年。他还乐观地向同事们展示,人总是要死的,谁都死得成。多么开朗的生死观。随着他年岁的增长,辈份的增高,已当上爷爷后,渐渐没有人再叫他“死得成”了,而是叫他“德全老头”的。道德俱全么!还有叫德全伯叔的,也有叫德全爷的。名姓只是人的符号,关键是做人要讲究本份。在计划经济年代,财政干部清寒,没有工人阶级的领导地位,没有商贸职工优厚的物资。粮食部门有饱饭吃,食品部门有骨头汤喝,杂货店有煤油灯可照亮黑夜。当然,有人守不住清贫,想法设法钻营到有吃有喝有用的政治地位的单位去了。而史德成却一直信守在财政部门,当个农税员,一干就是30多年了。他大声地招呼说:“大家听我说一句话。我是内退的人,说得不对,只当放屁,跟没说一样。如果大家觉得有点香味,那说明是香屁,就中了。”职工们渐渐安静下来,被他的“混话”逗乐了,哈哈地一阵笑闹。老史却没有一丝的笑,一本正经地说:“你们不必笑,还有不中听的话,听我说。那是赌命,也够残酷的!”有人在笑着说:“你个史老头。快说呀,一句话说了半天,还没说出来。”从此“死老头”这个名称又出笼了。只有在家里只有他老伴称过他“死老头”呢。老史接着说:“就用土办法,抓阄。”大家听得明明白白,抓阄!抓阄。仿佛都傻了眼,这不回到原始社会,回到村野乡民之中,可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国家财政干部,堂堂正正的国家单位。抓阄,太俗野了。会场一下死一样的寂静起来。老史不知大家赞不赞成,不知领导者和职工们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便说:“只当我没说,放了一个臭屁!”他申明了这句话,就坐了下来。
片刻的如电视上快镜头的来回思考,职工猛然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喊了:“香屁!抓阄!”既然,绝大多数的人都称赞了抓阄,这就看有决定权的领导者的态度了。抓阄,这个史老头还真出了个馊主意,让谭芳和亦岳泉犯难了。在他们看来,抓阄太原野了,那让社会上怎么看待我们财政系统的工作水平和能力,干部职工的思想观念和素质。谭芳和亦岳泉在用心灵相互窥视着,谁也不瞄谁一眼,或递个眼色,谁也不表态,或让职工吃个定心丸。依老史的工作经历,如果领导者继续这样僵持下去,职工中的情绪又会爆发,矛盾又会激化。他又自言自语地说开了:“这是个没办法的最好办法。我没有上过战场参加战斗,和大家一样是新中国成长起来的。我所不同的是生在旧中国。黎明前的旧中国已经是有了暑光的旧中国。在战争年代,多少壮士为了新中国的诞生,抛头卢,洒热血,连性命都搭上了。现在,我们只是裁人,还不是要我们的性命,我们就用战争年代壮士们舍生命的那种英勇气慨来迎接裁减。我搞了几十年的农税员,对农民冷暖是有感悟的。我们下岗了,还不至于会苦到农民那地步吧。为了农民少负担一点给我们吃皇粮的人,那是过去说的,我们自己也有两只手,何必到城里吃闲饭,何必到单位吃闲饭呢!”史德成的一番话,终于使会场的风向有了转机。有人心平气和地说:“那看谭局长怎么拍板。”也有人说:“那看亦局长怎么说。”双双情染的目光期盼地望着两位局领导,也还偶尔瞟瞟所长季斌。作为会议主持人的亦岳泉到了该表明态度的时候了,就象长江里航行把舵的舵手遇到狂风恶浪,遇到沙洲浅滩,该怎么把舵要当即立断了。亦岳泉终于开口说:“你们对抓阄没有意见?”职工们掺差地回答。有些人说:“没意见。”有些人说:“就抓阄。”亦岳泉还是很原则地说:“定岗上岗办法经过这么多场讨论,众说纷纭,东说东有理,西说西有道。你们既然同意抓阄,民主还有个集中,等局党委研究决定。抓阄也不是很简单的事,还要研究具体操作办法。谁先抓,谁后抓,抓什么,如果,大家还有更好的办法,会后还可跟我们讲。”他又转向谭芳问:“您还有什么意见?”谭芳干脆地说:“没有。”他又对季斌说:“你还有什么说的。”季斌缓了下,说:“一句话。在岗位没有重新确定前,大家一定要照常上班,做好各自的工作。”亦岳泉最后大声地宣布:“散会!”随着一阵起身地动响,职工们又叽叽喳喳地议论着离去。
抓阄的时间定在星期五的下午。时间的选择是经过亦岳泉和季斌认真商定的。星期五是周末,又是下午,掉岗的人碰上双休就是顺理成章了。上岗的人员在两天后再来上班。余凤洁是从财政所借调到县财政局的,多次的职工讨论会她都没有参加。她似乎是局外人不必操那份闲心。然而,昨天下午局人事股突然通知她参加城关财政所的抓阄竞岗,还说是局党委集体研究决定的。基层所的人要减,局里也是人满为患,也要减。178人上班,38名借调人员毫无条件的回原单位参加竞岗。她是1962年5月初5出生的,按说这个是最吉利的日子,可她的人生路就是坎坎坷坷。自从她接到通知,心中就没了主张。她从南桥镇的一个街道工厂调到城关财政所,是张道然出面说了句话,应该是说沾了曾国超的光。当时,张道然认定安置好了干部家属,就可以稳定基层干部的军心。曾国超也想第一步让妻子先进城,自己在乡下再苦几年,迟早总要进城的。第一步进城是第二步进城的理由,进城是他们最美好的夙愿和归宿。没有想到八、十年的时间,情况变化如此之大,一切预算都是白劳神,而且事与愿违的向反面转化了。余凤洁早早地离开了不属于她的县财政局,回到家里,拿起电话机,就想给曾国超打电话,想让曾国超给她人生的三岔口指条出路。然而,终于没有那份勇气地又放下了电话机。第二次,她拿起电话机时,是想给肖华打电话,请肖奶奶给田隆生说个人情。如果是田隆生接的电话,就直接找田隆生出个面。转尔一想又不妥,田隆生是下台了的干部,谁还卖一个下台干部的帐,再说她不想在田隆生的方面陷得太深,还想和曾国超和美如初的呀。又放下了那沉重的电话机。她左思右想,唯一的依靠还是只有曾国超。男人是女人的依靠,曾国超最终是她余凤洁的依靠。她便计划了一个很周全的方案,咚咚地下楼去,在校门边的小卖店的公用电话上拨了1397237897的号子。她已经有两年没有拨这个号子了。这下竟然还“嘟……嘟”地是通的。很快对方接了电话,传出了他“喂喂”的呼声。她听到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心就羞愧地扑扑跳起来。就象经秦寅成介绍,第一次和曾国超见面时的那种羞涩的扑扑跳。那一跳把她的思绪全跳乱了,想好的到嗓子眼的话也跳没了。她慌忙地压了电话机,匆匆离去。店主忙喊:“呃,给钱啦!”余凤洁觉醒回转身,问:“多少钱?”店主说:“五角。”他接了钱接着说:“电话通了的。你怎么没讲话。”余凤洁低着头说:“我弄错了。”最后,她自己拿定了主意,不去所里抓阄。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城关财政所拿工资,没有在城关财政所上一天班,做一桩事。她不能去抓阄,还和人家去挣饭碗。反正局里讲了,下岗了还可拿80%的基本工资。本来,她提的要求是想到县财政局,由于行政编制紧,调动时把工作关系落在了城关财政所,人被借到财政局上班。2000年彭训奇的爱人刘丽从监利当随干家属时,就直接调进了县财政局,余凤洁吹忱头风,要曾国超找张道然帮忙,把编制定到财政局,可是出了上访信的事件,曾国超很知趣地没有提及此事。余凤洁定编县财政局的事就搁置了下来。曾国超劝说:“反正都是拿财政工资,没什么关系的。”可眼下裁员,关系就大了。难怪老人说事不过当时,当时一过就不好说了。晚上,城关财政所派人来上门通知,要她一定参加抓阄,她看通知人一片好心,诚恳真切,也就随口答应了。一晃就到了今天下午抓阄的时间,城关财政所又来电话催她。她只好招了个面的,到了抓阄现场。
城关财政所会议里早早地挤满了人,不仅职工早早地来了,领导者也早早地来了。抓阄,不管他们是苦笑地抓,含泪地抓,或是试探地抓,都是令人感动而残酷的一幕,是生死一抉的一幕。前台除了麦扩风,就是最引人注目的抓阄箱。抓阄仪式由季斌主持,亦岳泉作为局领导参加指导,他进行了简短的讲话后,抓阄就开始了。在亦岳泉讲话的时候,余凤洁来到了会场,好多职工把目光聚向她张望,只知有这么一个人,从来谋面过。亦岳泉间断讲话,喊:“余干事上前来坐,前面还有位置。”余凤洁始终微笑着脸,从站着的后排来到前排坐下。会议室门边和窗口也吸引来一些家属或亲朋观看。他们把这古老传统的随机抽取的办法视为现代的新时尚,好奇心,竞赌心,碰运儿等心理聚集在一个不能言表的纸签上。按抓阄规则分二次进行。先随意抓起顺序号,再持号依顺序正式抽签。签是卫生筷的纸筒作的,纸筒内写有上岗的为上岗,无字空白的为下岗。它们倒竖在纸箱内,只露出一指头长。就象在寺庙里抽签样,赌机运了。余凤洁抓的第68号。从1号开始抽起,主持人喊着一个号子就上台抽一个签。1号是个沉着脸的女青年,她小心地在签中抽出一张纸筒,还有财政局来的监证人和记录人,告诉她顺折印撕开。果然见有正楷字“上岗”二字,她沉闷地笑了。记录员让她在上岗登记表上写上顺序号,姓名和上岗签字。为了上岗与下岗者区别,必须现场登记,黑板上只公布上岗者。考虑到下岗者抽了空白签激奋情绪,不可能亲笔履行登记,就由记录员代笔登记。一连3人都抽中上岗签。可第4号抽了空白签,然后在空中摇晃着拆开的纸筒,苦笑着说:“这纸签好去擦皮鞋啰!”第5签又抽了个空签,是个虎头虎脑的青年人,他没有说半个字,落下一副恶脸像,狠劲地将纸签撕个粉碎,掷在了前台,愤然离去。轻巧的一抓显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残忍起来,会场不再那么活跃,气氛凝固的死沉沉的,让人难以喘息。余凤洁趁着人看热闹的空隙,悄然离开了会场。当季斌宣布到68号抓阄时,不见有人应答,连呼几遍都没有人回声。季斌便宣布说:“68号作自愿放弃竞岗处理。”会上已宣布的规定中明确,放弃竞岗视同下岗。余凤洁不得不走这样一条光明的主动下岗之路了。
一个无声的电话,让曾国超揣摩良久,难道是工作中得罪了人,有人搞的恶作剧,但愿是有人打错了电话。在几种推测之下,曾国超还是放不下心来。他这人就是有股执著的劲头,遇事要弄个透彻明了的,要不然怎么会闹出上书的麻烦来呢。他翻着手机已接来电的号子,把它储存起来。他也不想马上回过电话,怕这样莽撞弄出麻烦来。在一个闲暇的时机,他对司机小黄说:“你给我拨个33334445的电话,看是个什么电话,问清楚后,就说你拨错了。”要完成领导交办的事是只管遵照去办好,不问为什么的小黄接受了任务一离去,曾国超突然感到难道是她打来的。因为3字头的号子除了横沟镇,就是县城的。她不会打这个电话,也不敢打这个电话。也许她或谁打错了。难道是梦梦打的。曾国超又担心惦念起女儿的暑期补习来。就这个暑期的时间了,明年就高考了。如果女儿的高考不成功,那简直是他作父亲的罪过。生活在这样个家庭里怎么能把成绩搞好呢。小黄办事很机灵,他开着小车出镇机关,在街边不熟悉的小店前停下。店内无人,几个人在一旁低矮的小桌上聚精会神,饶有兴趣地打牌,还有几个围观者。有围观者说来生意了,那少妇望了下打电话的小黄,继续打着她的一手好牌。小黄用小店的方便电话打了曾国超说的号子。对方接通了,小黄忙问:“是吕伯吗?”对方说:“哪个吕伯妈?”对方是个典型的中老年男人的粗糙声音。小黄纠正着对方的话,说:“不是女伯妈,是吕伯……么?”对方自言自语的:“什么女伯妈男伯妈。”然后没好气地回答说:“这是公用电话!神经病!”小黄忙说:“哦,对不起,我打……”对方沉重地放下了电话。小黄放下电话,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个“女伯妈”呢,加之南桥低八度的地方口语,人家是难得听懂的。还好,挨了句咒,总算弄明白了是个公用电话,完成了领导交办的事件。小黄付了一块钱的电话费,向店主喊了声。便开车回镇机关,立刻向端坐在党委书记办公室里看报的曾国超作了汇报。若无其事地说:“曾书记,3334445是个公用电话,一个上了年纪的男的接的。”曾国超望着报纸“哦”了声,又问:“你在哪里打的。”小黄露出滴溜的目光,说,“我开车出去,在外面公用电话上打的。”曾国超仍不看他,平静地说:“你去吧。明天上午送我去下车村。”小黄说:“好!”便离去。曾国超在心里好笑,巧!同一样的公用电话。他似乎更坚定了,有人在捣鬼搞恶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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