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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犁耙水响守金种祈亲觅友慕诚信
雨水一天天的多起来,大地一天天的绿起来,崭新的和风生机勃勃地吹起来。庄稼人坐不住了,心急火燎的骚动起来。人称韩幺爹的韩承诰与韩冬生家只隔着四五户人家,近半百年纪了,两个孩子都没有上坡。尤其是那个老大,今年还要高考。他这世就认准了一条道,庄稼人的后代,不读书是跳不出农门的,不跳农门是没有出息的,世代只能困苦挣扎在这块穷土地上的。培养一个读书郎谈何容易,一个大学生一年得一万多的开销,对于一个靠几亩田糊口的农家小户来说那算得上是天文数字了。不过,韩幺爹没有思虑这么深。他想的就是要把田地种熟,让田里长出票子来。他心里有谱,2001年也收获了大几千元的。去年,他失误了,中谷光长壳不出米,棉花光长杆不结桃,结的几个狗屎桃总不榨口吐出棉絮来。眼睁睁看着人家相邻田地金黄的谷子迎风笑,银白的棉花含羞开,真气死人的!他种了一辈子的田,从没服过输。即使集体经济那年月,也还是生产队的劳动标兵。杂草同样除,化肥同样施,农药同样打,同天同地同日月,终于磨出一个理,问题一定出在种籽上。他抱着没有果实的庄稼秆,气愤愤地找到北市街的门市老板,要讨个说法,要索赔。那是一年的辛劳就这样白费了不成。种籽老板理直气壮说:“你村里都是买的我的种籽,人家为什么收成了!你运气不对,认倒霉吧你。我购进的种都是有商标,还是专家鉴定了的优良种籽。你别把我的名誉说坏了,影响了我的生意,你就等着吃官司吧你!”老实农民斗不过聪慧奸狡的生意人。去年要不是无籽西瓜和菜辣椒丰收了,卖了些钱,这家人真没法过日子。然而,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便跑到镇政府去诉说。镇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总该出面说句公道话吧,但事情并非他指望的那么简单直率。一年轻同志接待的他,说等调查后再作答复。过了三五天,他再去镇政府,还是那个年轻同志接待的,还很是耐心的解释了一番,意思和种籽老板说的差不多,不过话语柔软些,听了让人觉得心里舒服一点。没有结果,又没有让人信服的说法。他们的道理说不了他,说了一大堆就等于没说一样。韩幺爹跑了几趟路不等于白跑一样,仿佛他的脚步是不值钱。心里还是哽咽着,一天能吃两斤米的人,连一斤米的饭也吃不下去了。他老婆颜菊霞,人称颜幺姑。怕他憋气成疾,劝过他几句,还要说的肺腑话被他凶了回去。钱算什么,伤了身体无济,人才是最紧要的。韩幺爹又去串连几户收成也不怎么强的农户,要集体上访到县政府去,还承诺路费由他一人负担,不信种了没有收成这样天大的事没人管。然而,人家不愿参加,还说:“不弄得鸡子没抓到,倒蚀一把米。”这下他真的垂头丧气了,狠不得一头钻进地里去算了。真亏他老婆贤淑,百般抚慰。还说:“他爹,这人背起时来,落到盐罐子里都生蛆呢。大苕读书这么发奋,你该高兴着,一家人都还指望着你呀,他爹!”韩幺爹也不能这么算了,把气嘘到那片光杆的庄稼上,在田里放上一把火,把它们全烧了。烧得烟雾燎绕,火光冲天,大快人心!当他将烧成的灰翻耕到地里去,作来年底肥时,禁不住地热泪盈眶的。
今年不同了,今年不能再失误了。再失误儿子上大学的开销就没底细了。吃一堑长一智,吃过一回亏的人会变得聪明起来。趁着这雨天,韩幺爹要摸到韩冬生家里去坐坐,讨教讨教种田的秘诀。他轮了下,这墩乡邻中,韩冬生也还住着平房,还培养出了大学生,和自己是一坎次的人。不象那几户做了大楼房的,说话的声音都要冲破天的,哪能让你说得上话。韩幺爹撑着把旧黑雨伞,过去称作克拉米的那种,穿着双黄球鞋,踏着一层稀泥的路,粘上一脚的泥,来到韩冬生家。爽朗喊:“冬生哥,在忙什么呢。”韩冬生在用几片竹蔑修整着断裂的撮箕,抬了下头说:“幺爹来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进屋,再抬头,见他还在门口跺脚擦泥。便说:“唉,你干嘛呢,我家里又没有拖地毯。进来,进来。”谢宝姣赶过来说:“哎哟,我们幺爹几时也学得斯紊起来的呀。”韩幺爹和他们是同辈,但小他们上十岁的。因为村上人都这么喊惯了,由开始贬义的喊变成了亲近的喊。他有四兄弟,祖辈按照《三字经》上的典谟训诰四个字给他们取的名号。孩时乡邻们喊他老幺,成家有孩子做父亲了,乡邻们也还喊他老幺。一次,小他的人这么把他喊怒了。他瞪着眼说:“我是你幺爹!”旁边人见他要发火要打人的样儿,忙调和说:“幺爹,韩幺爹!”韩承诰脸上转睛了,笑说:“这就对了!”韩幺爹憨笑着,将雨伞收起靠在门边,坏了的伞骨子竟撑破了伞布。边进屋边说:“谢嫂,我看你把屋里扫得干净得如镜一样,不忍践踏了它。”谢宝姣说:“呀,幺爹说话都是城里味了,酸溜溜的。”韩幺爹说:“现在电视里不天天在播么,要把农村变成城市。我们童豆刂要真变成了城市,翔宇也不必出去了。我的翔胜也不必出去了。”韩冬生闷声说:“别唠叨,让他坐啦!”谢宝姣忙请韩幺爹椅子上坐。
等韩幺爹坐下,韩冬生抬起身子,递上烟。谢宝姣也送上茶来。韩冬生将烟含在嘴上,说:“今年翔胜要高考吧?”韩幺爹叭着烟说:“是的。冬生哥,看你过去都用么法子让翔宇考的大学。”高考的话题曾经在韩冬生心中热过,他真以为他是为这事登让的。说:“么法子,靠他自己的天赋。不过,对高考是得慎重,这是伢们一生的事。”他停了下,接着说:“我们没什么,和你嫂子也不整日唠叨,只是暗中掌握他用功的劲头,关键问题时,提醒句把话,不能多说。”韩幺爹连连说:“是的。那厚本本的卷子让我看都看不明白的。”韩冬生又关切问:“他是在县里老一中吧,排名么样?”韩冬生说:“这伢,有点不稳定。好的时侯可以排到50名以内,一落下来就是200名以后了。”韩冬生说:“这就要提醒他,要心理素质跟上来,情绪稳定是成绩稳定的基础。但也不能激将他,说哪个乖,哪个成绩好,哪个考北大武大了。这点,你要注意,千万说不得。”韩幺爹说:“你说的是。他每次回家,我就拿翔宇打比,他反皱起眉反感透了。话也不答你的。”韩冬生自豪说:“是吧,我说的是这样吧。”韩幺爹喝了口茶,说:“冬生哥,你今年的谷种棉种准备么?”韩冬生淡然说:“是该准备了,雨水都过去上10天了。我是准备等天一睛就上街去买的。”韩幺爹惬意说:“我们赶明儿一起去县里买。县里的种籽牢靠些。”韩冬生折着蔑片说:“那是学生伢打架——为笔(未必)。我去年就在北市街买的,早谷只几分田,中谷收了三万多斤,2亩6分的棉花收了6000多斤。”韩幺爹羡慕说:“要有你那么好的产量,我去年就得了。你知道,我去年气不过,在田里一把火把它们放了。所以,我今年对种籽要特别看重的。我们哥儿俩,你说句掏心窝的话,去年的种的是哪里种籽。”韩冬生想了想,不想带他的阴,都是穷泥腿子,何必呢。便说:“中谷是838,一亩田三斤,多少钱一斤记不着了,几块钱吧。棉种是荆杂180,一包八两,60块钱一包。去年,你的种籽可能不适应我们这里的气侯,加之遇上高温。”韩幺爹气馁说:“我去年是买的你这号种籽,偏偏象好看的姑娘不中用。真倒霉呀!冬生哥,你今年得帮帮我。”韩冬生说:“标签是一样,那挂羊头卖狗肉你又怎么知道。”韩幺爹猛然醒悟,我怎么没想到这点。他还是个要面子的人,内心输了面子上不认的.便转了话题说:“冬生哥,你现在没有负担了,去年又五谷丰登,这漏雨不遮荫的房子该改造一下了。”说到做房的事,谢宝姣过来插话说:“是的哟。年前翔宇回来了说了的,由他出钱,说不定今年上春就把这房给重做了。”韩幺爹笑说:“是的啰。耕种了就得有收获。培养得翔宇都赚大钱了,是该回报的。”韩冬生不以为然说:“唉,我们都是渡船老板,把他们度上坡了,我们的心愿就到了。谁还指望什么回报吧。”韩幺爹说:“你思想比我开化。我现在过穷日子、苦日子,吃冇荤腥的饭。将来我老了,是得靠住他们的。”他说着便起身,并说:“冬生哥,就这样说定了。等天睛了,我们一起去县里,说不定你媳妇有门路,还真能买到优良种籽。种了也放心,没白忙活。收了新米还送几斤她煮粥吃。”韩冬生丢了烟蒂,忙自己的事,并说:“再说。”韩幺爹道谢说:“嫂子,多谢了!”谢宝姣说:“再坐会,幺爹。这杯茶才喝了两口,不浪费了。”韩幺爹说:“不浪费。”便去端起杯,大口咕噜,喝得只剩下了茶叶。才又笑嘿嘿说:“这下真多谢了!”韩冬生的俩老也跟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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