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七章历史、故事、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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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的汉子，是宁可流血不流泪的，每一个人生段落里的伤心史，一如肌骨里的淤伤，在风雨凄楚的怀人寂夜里，独自泣诉，暗自神伤，可是，他们绝不求世人予同情。

你同情他，就是看不起他。

一个真正的汉子，会张开怀抱欢迎你跟他同饮烈酒、杀巨仇，热烈地与你用拳风迎烈风、利刀碎厉梦，但绝不让你付予同情。

只有弱者才喜欢人同情。

毛丰源的同情，只在深心里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把同情化为鼓舞，他的好奇则是年轻人的特色。

年轻人谁不好奇？

可是他把好奇与同情深藏，以他的年纪，不可能知道这些非要在人生境界里历遍的感受，他又是谁？怎么思想比他的年龄超前和成熟？

正在大家都有些黯然的时候，柴少云忽然停步。

因为他们已来到一个地方。

“兄弟盟的总部”。

毛丰源一看，忍不住说：“你们的总部居然设在这里！”

柴少云微带欣赏地问：“这儿是什么地方？”

毛丰源道：“亚细亚大楼。”

毛丰源这次连想都不必想：“上海滩内最有名的建筑，有着‘外滩第一楼’的美称。”

柴少云笑道：“这不就是喽！‘兄弟盟’要在上海滩创帮立业，不设在这里，更设于何地！”

毛丰源愣了愣，道：“你说得对！不过真有点不敢相信，堂堂上海滩内最著名的建筑，居然成了创帮立派的根据地。这是不是个神话？”

唐奥运忽然道：“看来神话不过是梦想，梦想是理想的再进一步，人要达到理想，并不是件不可能的事。”他的眼光徘徊在那横三段、竖三段，底段与上段均为巴洛克式造型，中段为现代建筑风格的建筑。“‘兄弟盟’的建立，本来就是件不可能的事。”

毛丰源眼睛亮得就像两盏灯，“真好，我们现在就置身在不可能的事情当中。”

唐奥运道：“不过，将总部摆在这里，会不会太招摇了一点！”

柴少云脸上没有表情。

但目光寒意似冰。

自结义一事之后，柴少云一向阴寒的脸上都漾着笑容，现在突然又起寒了。

毛丰源忽然觉得冷。

给那样的眼色看过，就像被冰镇过一般。

毛丰源忽然插口道：“‘兄弟盟’只是一个称呼罢了，咱们又没有真正将‘兄弟盟’三个字做成牌匾挂出来。有什么招摇不招摇的！”

柴少云这时才开口，道：“你们都错了。”

“‘兄弟盟’是我。”

“我就是‘兄弟盟’。”

“‘兄弟盟’活在我心中，活在每一个‘兄弟盟’的人的心里，谁都毁不掉它，旁人都只知道我曾做过什么，都猜不出我还要做什么。”

然后他率先提步前行，一面道：“我们先去一层大厅歇歇。”

亚细亚大楼内雕栏玉砌，极尽辉煌绚丽，看来是个设宴、待客、备筵之处。

那么其他几层又是属于何种性质？

唐奥运刚在思索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忽然发觉毛丰源从后面偷偷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只好走慢了一些。

毛丰源低声道：“你刚才这样直言不讳地说。你有没有听说过，自古以来很多敢廷前面谏的忠臣，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更何况我们才刚刚加入‘兄弟盟’。”

唐奥运略一沉吟，即负手笑道：“那是因为忠臣太直。谁也不爱听人教训，有时当然难免想把喜欢教训人者的嘴巴封了。但我像是个直心肠的人吗？”

“你不像。”毛丰源叹道，“可是忠臣除了太气直之外，可能也太自恃，以为理直就是一切，可是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做错事的人会希望你当众指出他的错误，自以为是的人也应将心比心，己所不欲，何施与人？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的人，自然难免要承担这个可能导致的后果。”

唐奥运沉默。

毛丰源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曹操与杨修的故事，曹操出兵攻打一地，屡攻不下，后方又告失利，有意退兵，在来回踱步苦思之际，脱口说出，‘鸡肋、鸡肋’一句，部下都百思不得其解，而有一个名叫杨修的谋士听了，便说：‘我们快收拾行装吧，丞相要退兵了。’同僚忙问他何以作出这个判断？聪明人说：‘鸡肋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之意，此即退志已萌，但仍举棋未定之际。’人人听了，觉得有理，准备撤走。曹操发现这种情形，一问之下，大吃一惊，心道那聪明人怎么能知他心中所思。”

说到这里，毛丰源道：“你猜曹操把那杨修怎样处置？”

唐奥运眼也不眨地道：“杀了。”

毛丰源道：“你觉得曹操这样做法好不好？对不对？”

唐奥运道：“不好，但做得对。两军交战之际，主帅尚未发令，聪明人自作聪明，影响军心，沮散斗志，作为主将的，当然要杀之以示众。”

毛丰源轻轻一叹道：“可是，如果一个人太聪明了，禁不住要表露他的聪明，这样招来了杀身之祸，未免太不值得了。”

唐奥运微侧着脸，白眼稍盯住毛丰源，道：“你说的不是故事，而是历史。”

毛丰源道：“其实也不止是历史，而是寓言。”他也望定唐奥运道：“历史的特色是过不久就会重演一次，寓言的妙处就是讽刺人的行为往往超越不了他们的模式。”

“你不是在说历史，而是在说我。”唐奥运负手望天，长吸一口气，道，“我明白你的用心。”然后他再慎重地补充了一句，“但我还是做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