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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宝和酒楼楼下大街,有个人在等着唐奥运。
这个人当然不是唐奥运约来的。
这人白白胖胖、悠闲从容、和气亲切、笑脸迎人,看去一点也不精明能干,反而有点脑笨心懵的样儿。
他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带着两个人,两个人都很年轻、俊秀、漂亮,眼睛还水汪汪的。男人很少有长得这么美的。
以他的身份和在上海滩的地位,今天他只带两个人来,可以说是出奇少。
不过也不是第一次。
七年半前,柴少云领毛丰源、唐奥运上王宝和酒楼子里来跟田飞谈判,他也一样来这儿探听消息。
小事他交给手下管,大事他可要第一个得到讯息。
只不过,当时跟在他后头的是毕恭和毕敬。
而今,毕恭、毕敬已经被方树铮要去。所以近来他身后跟从的,再也不是毕恭、毕敬,而是这两个人。
朝朝和暮暮。
而他,当然就是“笑脸探长”:朱大肠了。
朱大肠一见唐奥运,就一团高兴一团揖地招呼道:“唐龙头,近日可发财了?”
唐奥运一笑,“我一向没什么财运,钱来得快也花得多,总留不住,不像朱总您,古往今来,恐怕还是你们巡捕房最有钱吧?听说你在租界里有四套别墅式的房子,租界外怕也有七八条街是你和贵亲近戚的名下呢!”
朱大肠一听,吓了一跳,笑得挤眉蹙目地说:“唐老弟是哪听来的风言,这说法可真害煞我这混两口饭吃的了……有时,消夜那顿酒钱还要赊呢!不跟老弟您摊开手,是这把老脸皮还不敢耍赖到您跟前来。”
唐奥运听这一轮话,只沉着脸沉住声色地问:“朱探长,咱们这下见面,不算巧遇吧?”
“不是不是,”朱大肠忙不迭地说,“这算是机逢。这是难逢难遇的机会,唐老大是上海滩里第一号大忙人,也是方爷跟前的大红人,而今上这酒楼子里来,可有要事?要见什么人?楼上的是什么人?唐龙头笑声直传街心,一定是极得意称心的事吧?可否告知在下一二?”
唐奥运只冷冷地道:“事是有事,那是什么事、什么人,却不能告诉你。”
“哎呀,我也不想管,只不过,上海滩这些天来风吹草动,贵帮前任龙头撒手之后,更风声鹤唳,有些事,我想不跟上点都怕雷总探长和龙太爷他们怪责下来。”朱大肠大小声通风披讯地道,“你是明白人,唐老弟,你可是了不起的人物,到哪里,都有大事发生,我就是管不了,上头也管得着呀!你就体谅体谅吧!无定风吹来的信儿,说上面还有个龙头辈的人物啊!”
唐奥运也故示亲切,低声贴耳地道:“朱探长你跟我一场朋友,硬是要管事,哪能不让你管哪!只不过,我办事,多是干爹授意,而干爹的意思,多来自大日本皇军……你要是硬插手,恐怕往后不好收手吧。就是好友,才说了这么多,还怕为你闪了舌头呢!”
朱大肠一听,知道再问下去也徒然,而且,这人确是方树铮的干儿子……虽然方树铮儿孙爪牙满上海乱滚,但这人无疑是方树铮颇为器重的一位,惹不得……说不定真是奉密旨行事,自己可不想一脚踹进马蜂窝里去啊。
他只好拱手笑道:“对不起对不起,阻碍了老弟的公事,恕罪恕罪,朱某当知进退。”
唐奥运目光一睨,横扫了几眼,忽而问:“他们是?”
“巡捕房近日人手零星落索,想唐老弟向有所闻。”朱大肠仍是笑态可掬地说,“没办法,只好滥竽充数。这两个小子,现在落在唐老弟的法眼里,可羞家羞到老家去了!朝朝,暮暮,还不赶快拜见唐龙头,要求他日江湖道上借棵大树好遮荫。”两名英气小子,都闻声向唐奥运作揖见礼。
“这样很好。跟着朱探长,日后就算丢了官、革了职,学到的下辈子也用不完,捡到的八辈子也吃不完。”唐奥运只草草回了个礼道,“朱探长还要问什么?我有一个重要的约会,迟了只怕对上上下下都不好交代。”
“好,老弟既然赶公事,我就明人不做暗事,开门见山。”朱大肠忽趋近了一步,唐奥运也自然会意,凑上了耳朵,“咱们这上海滩里,这些日子以来,‘不见了’一个大人物,自然传得风声鹤唳,我也不得不向你打探打探。”
唐奥运讶然道:“是谁失踪了,我怎么不知道?又关我什么事?”
朱大肠满脸堆欢,“别人的事,当然不敢惊动老弟你。只是,这人就是贵派的顶尖人物,这事据说也发生在你们盟子里……他,到底是生还是死?如果活着,人在哪里?要是死了,怎么死的?”
唐奥运反诘道:“你说的是柴少云柴老大吧?”
朱大肠马上点头,鼓励他说下去,“是他。当然是他了。你果然知道他的事,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有人说你杀了他,可有这回事?”
“哪有这回事!”唐奥运笑道,“我也在找他。”
“可是有人告诉了我这回事,都告到雷诺总探长那里去了,总探长最近一直忙着租界内的治安,就把这块烫手的山芋丢到我的中央巡捕房来,再加上上头也有人请托,我的压力很大,我总不能不管,不能不问呀。”朱大肠眯着眼、看着唐奥运,就像只黄鼠狼看到了只肥鸡,“今天得此机逢,特来请教,回去也好交差。”
唐奥运淡淡笑道:“要是朱探长怀疑我,干脆就把我押回去拷审好了,没有你朱探长问不出的案子!”
朱大肠慌忙笑道:“老弟说笑了。哪有这种事?你可是方爷跟前的红人,效命的手下无数,我这一动,岂不是在大雷大雨中还去一口咬住雷公的趾头电母的耳朵吗?老弟不认,我也没奈何,怎能说抓便抓?”
唐奥运这才施施然道:“朱探长你是明白事理的人。只要明白了就好。你一手栽培出来的毕恭、毕敬,窥伺你的位子多时了。他们现在又得我干爹器重,早就放出风声,说这中央巡捕房的探长,迟早要给打发回乡下耕田养猪了。我对这流言很为你不平。朱探长为上海太平,奉献了不少心力,功勋数之莫尽,见了义父,也总表示了意见。柴少云这案子,权限本不在你,不如由我来代查代办,反正是我们盟子里的事。其实朱探长也没啥不好交代的。一这是帮会的事。黑道上打打杀杀,生死总是难免。官只有两个口,还管不到刀口火口喷人血口上头去。二是柴少云本就是帮会老大,万一发生个什么,也不过是帮里内哄,或是帮会互拼,本就不关公差的事,咎由自取,帮派械斗,要是当探长连这都管了,不如去捞个江湖盟主当好了,对不?”
“对对对,你说得对!”朱大肠依然笑得眉开眼挤,“其实,我也只不过是要知道,王宝和酒楼里边,没有个柴少云吧?我有那么大的工夫,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要上贵楼子里去搜,我还真没这个胆子。”
唐奥运明白了,于是正色道:“王宝和酒楼里,没有柴少云。我来这儿,也不是为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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