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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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西道，饶州，有龙虎山。

龙虎山原名云锦山，乃独秀江南的一座秀水灵山。此地群峰绵延数十里，为象山一支脉西行所致。传九十九条龙在此集聚，山状若龙盘，似虎踞，龙虎争雄，势不相让。上清溪自东远途飘入，依山缓行，绕山转峰，似小憩，似恋景，过滩呈白，遇潭现绿，或轻声雅语，或静心沉思。九十九峰二十四岩，尽取水之至柔，绕山转峰之溪水，遍纳九十九龙之阳刚，山丹水绿，灵性十足。

据天师道典籍所载，自道祖张道陵于龙虎山修道炼丹大成后，从汉末第四代天师张盛始，历代天师便华居此地，守龙虎山寻仙觅术，坐上清宫演教布化，居天师府养性修身。世袭道统一十五代，自上任慈正天师飞升后，现已传至张慈高真人座下。

这天师道与寻常道门颇有些不同。寻常道门之首领称“道主”、“教主”，天师道之首领则外称“天师”，内称“师君”。寻常道门之“道主”、“教主”通常为师徒代代相传，又或由道中推举能者、贤者居之；而天师道之“天师”则为世袭，定由道祖张道陵真人的亲传子嗣接任，道中其他姓氏真人、弟子哪怕德行修为再高，也不得接承道统。

天师道不戒荤腥酒肉、不禁娶妻生子，张氏一族数百年生息繁衍，后辈子弟着实不少，甚至在道中自成一系，道中弟子私下里皆称其为“内宗”；历代天师，便都是由上一任天师在这“内宗”之中挑选贤达者继任。外姓人若想在道中有望得承大统，便必须经过“入宗”这一关，即抛却原本姓名，以收孤、过继、入赘等方式改姓更名，托庇于张氏门下，经宗老会裁定接纳后便可认祖归宗，列入张氏族谱；“内宗”中，这样的支系亦有不少，且与张氏嫡传支系在道中权利、待遇上并无二异。不过，所谓“内宗”之说，也只在天师更迭时方有人在意；平日里，众人仍以师承先后、道中阶次相论，“内宗”中人也有在道中从事火工杂役的，外姓之人也有在道中地位尊崇的，并不全看血统，而要看个人的能力与造化。若非如此，天师道也不可能兴盛几朝代，延绵数百年。

这新一任天师慈高真人不但是“内宗”中人，更与上任慈正天师乃是同胞兄弟，同为道祖嫡传支脉。慈高真人自幼习武修道，至今整整七十二载。他天资尚可，却不似胞兄那样出类拔萃；与胞兄同样师承道中前辈、现已作古的陆阳轩真人，武功、道法在外人来看虽属一流，在道中高阶真人眼里却仅为“堪堪”而已；至于德行、资历、威望等处，道中也多有可胜他之人。正因此，慈高真人自估量此生难以仰望天师之位，便索性放开心怀，不与天争；平日里在道中执掌些繁杂百务，倒也办下不少实事。

私下里，道中弟子品评上宗诸位真人时，从未将慈高真人列入候选天师之列。待闻得慈正天师亲点了胞弟，无不大惊失色、大骇难言。便是慈高真人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浑噩噩接了天师道袍，在众人或惊羡、或嫉妒、或不解、或嘲讽的神情百态中继了正统。

天宝元年，正月下。

这日，龙虎山上下彩旗猎猎、锣鼓喧天，正是当今圣上隆恩御赐的“护国天师”、“尊国太师”法器金牌到了。继任天师慈高真人面上却似乎并无喜色，反是愁云密布；即便在恭迎钦差的大典上，也只是略微干笑了一阵；待收得法器金牌，稍作应对，便借口派中诸事未了先行告退，惹得那钦差大人一肚子不快却又不好发作，只把奉命陪游的地方官员、真人弟子支使得团团乱转。

出得道宫，慈高真人一路急匆匆赶回天师府。进得府门，便觉气氛森然，与外边喧嚣热闹的场面格格不入。推开议事厅正殿大门，只管大步向前迈去，自有身后心腹弟子小心翼翼地关了门，屏声静气退到院门口守候。

因关了门窗，殿内微有些阴暗。慈高真人环视四周，却见道中地位最尊的几位真人里，除了正陪同钦差四处赏游的张阳钧师叔外，其余五位俱已到了。

“恭喜师君荣享‘尊国太师’之位。”见慈高真人进来，左手边一个山羊胡子的矮小道人笑嘻嘻起身稽首见礼。

“独孤师弟！何等时候，还来拿我打趣！”慈高真人摇头苦笑。“谁不知我这师君之位来得蹊跷？武功、丹经、符法自不必说；论道行，我是众位真人里最差的；论悟性，又不如云普、云贤两位师侄；论威望德行，更不如阳钧师叔、慈严师弟……大哥偏选我继这师君之位，却是害苦了我！”

“师君不必过谦。既然是师尊亲选，自当是别有深意。便是这治理百务的能耐，已让我辈望尘莫及。师尊既肯将大任交付于师君，您又怎可妄自菲薄？”说话的却是一旁的张云贤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