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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鹂高兴得不得了:“这马儿再老,总不至于比我家那匹老马更好,能有匹马骑是最好的了!”
陈益南低头喝了口茶:“你要不要再学学拳脚功夫?”
黄鹂连连点头:“要要要,那就更好了!”可转头看到陈益南似笑非笑的表情,顿时讪讪道:“算了,我有个马骑就行了。”
陈益南道:“想学射箭什么的也不是不行,买马的时候顺便问问杨将军,问问他有没有退下来的骑射俱佳的老兵,我当日就想学点防身之术来着,可惜那会儿公务太忙,又加上年纪大了,也就罢了……你想学就学,毕竟日后游学也要,上京赶考也好,一个女孩子出门,有点防身的本事总是好的。”
黄鹂听老师这么说,心情简直好到极点,恨不得搂住陈益南笑上一番,到底还是不好意思,谢了老师之后,规规矩矩地告辞回了自己院子。
回屋子一看,月季正在放衣柜里放衣服,一边放,一边跟凌波说话:“回头我跟姑娘说一声,回家的时候把她穿过的衣服拿几件给你,总要多几件替换的才好。”
凌波一边踩在高凳子上伸着胳膊擦床架子,一边说:“我衣服够穿了,月季姐别麻烦了!”
月季笑道:“我能有什么麻烦的?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现在都四月了,眼见着换季了,你的衣服都太厚了。府里肯定也会发衣服,可是撑死了一两套,哪里够替换的?你不用不好意思,鹂娘最滥好人了,只怕我不说,她也会想到的!”
黄鹂站在门口咳嗽一声:“好人就好人,什么叫滥好人,月季姐你真不会夸人!”
她说着又冲凌波道:“已经很干净了,不用再擦了,凌波你歇下来吧!”
凌波看了看床架子:“上头边边角角的还是有点灰,马上擦完了!”
黄鹂只得独自坐下,看看月季,又看看凌波,忍不住问月季“
月季姐,我刚才听你说你娘不让你跟我来?你怎么没跟我说?”
月季半个身子都钻到了柜子底层里头,从柜子里传出闷闷的声音:“我娘的脾气你也知道的,有啥好说的?反正就是不胡搅蛮缠呗?不过我厉害,她不敢惹我。对了,小草可能要辞工了!她娘给她寻了门亲事。”
黄鹂一愣:“亲事?我记得小草姐比你还小两岁呢啊!怎么这么急?”
月季从柜子里爬出来,拿着抹布到一边的盆里涮:“小草的年纪没什么好急的,可是能拿出好价钱的买主却不是常能碰到的。刘家村的吴老财拿了五十贯钱外加十二亩连在一起的整块的好田聘她做二儿媳妇,小草娘乐死了,当即就拍板了!”
黄鹂想了一下,惊叫了一声:“吴老财!他家老二不是个傻子么?”
月季嗤笑了一声:“要不然怎么会掏这么多彩礼?”
黄鹂气的够呛:“这是亲妈啊,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儿?小草怎么肯答应?嫂子能放小草回去么?”
月季冷笑道:“不放还能怎么样?小草自己都不放个屁呢,指望别人为她说话?就知道在哭哭哭,哭有个屁用?换了我,直接把拎把菜刀往桌上一砍,谁爱嫁谁嫁!敢逼我,那我就先砍了再抹脖子,看谁惜命!我就看不上小草那样的,你要真认命,你就把眼泪收起来,老老实实嫁傻子过日子去!又不乐意,又不敢说什么,整天在人前人后哭个没完……这脾气让人怎么看得上?凌波你说是不是?要是你只知道哭,哪里能逃到这里来?”
月季的思维直接跳到了洪凌波这边,见洪凌波抿嘴笑笑没吭声,月季又问她:“你怎么走了这么远?前头路过的州府,都没法落脚么?”
黄鹂轻声道:“刚才袁知县过来了,说起来好像有的县不太欢迎灾民?”
凌波从高凳子上跳下里,对月季道:“越往南,离我家那边越近,灾民越多,沂南,沂水那几个县遍地都是灾民,临沭县□□门都不敢随便开了,就在城门口支摊子舍粥。可是人多粥少,垫肚子都不够,不能进城,也就没法找活干,我领着侄儿,看着那关的严严实实的城门,真觉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想找个地方哭一场……”
月季道:“要么怎么说好多做官的真是狗官!就不干点好事儿!”
凌波抿了抿嘴唇:“好官还是挺多的……我们东海县的县尊大人就很好。”
月季道:“他很好,怎么你们还都跑出来当了流民?他怎么救灾的啊!”
凌波轻声道:“因为顾大人已经没法子了。我当时在树上呆了三天,后来就是县衙的人划了船过来把我救下来,后来我们就被送到城西比较高的地方,全县城,就西北那么一块儿没被淹了。然后我才听说,石梁河上头的大坝垮了,湖水把大半个县城都给冲了。顾大人领着衙役们一趟一趟的到大水里救人,后来水退了一点,我们才松了一口气,谁知道才松了一口气,海水忽然倒灌过来……整个东海县又全给淹了。县城地势低,湖水海水全都闷在城里,整个县城,成了个脏水塘子,死人,死牲口都那么飘在上头。”
“那块没被淹的地方就那么百十户人家,哪有多少粮食?我们也算有点运气,那片儿正好有家米店没有被淹了,我们这几百人就靠着那个米店撑了七八天,顾大人想要出去出去找粮,可是路垮了桥塌了,便是朝廷派人送粮,要送进来也不知道要多久了!眼见着城里头的泡在水里的尸体开始发臭了,米店里剩下的粮食也就剩那么一二十袋子了,顾老爷就给我们这些人每人发了几斤生米,让人拿小船一趟一趟的把我们往没水的地方送,让我们往北走,先寻口饭吃……”
凌波说着擦了把眼泪:“走的时候顾大人让我们把名字都说说,他给记下来,说户籍册子冲没了,他给我们登记,让我们会写字的写名字,不会写字的,就按个手印日后回来,好歹还是正经有家乡的人,不会连个户籍都没有。我记得分明,全县三百八十二人,留下名字走了的大概三百人。顾大人要留守,还有几个年纪大的人不肯走说死也要死在家里,还有两个官差说家里人死光了,走也没意思,愿意陪着大人……剩下的粮食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撑到救援的人!”
月季听得目瞪口呆:“你们县,那么惨?就剩几百人?
凌波摇摇头:“东海县一共就那么点地方,站在高处一扫眼,就能把整个县都看进去了……全县城就那么一小块没被水泡着,不过,肯定不会只有我们那几百人活着,海水倒灌之前跑出去的人还是不少的,被水冲走的若是懂水性,兴许也能逃条命,而且就那么两条小船,也不一定每个地方都搜到了。还有城墙上头没塌的地方应该也藏了不少人……我路上遇到了好几个我们东海出来的人……说起来东海最惨,但是能看到的东海灾民是最少的,大多都死了。”
月季又道:“你们知县怎么这么死心眼?他不会到别处找粮食?”
凌波苦笑一声:“我往外走了三天,路上还都是水泡过的景象呢,周围几百里都是灾区,哪里找粮去?”
黄鹂叹了口气:“就算能找,他也不能离开。他是一地主官,擅离职守是大罪,尤其这个当口上,一个不好就要被人参个贪生怕死。前朝曾有过这样的事儿,大旱之年,赤地千里,北疆那边有个县,只靠种地压根没别的营生,而且方圆几百里只有那么一座县城,当时连着三年干旱,水井干了十之七八,庄稼几乎绝收了……几次请朝廷支援,可最多能送点粮,杯水车薪能顶什么用?在国都的那些高官,压根就不知道北疆到底能旱成什么样子……那知县实在没法子了,带着全县人往南走,寻活路,后来总算走到人烟茂密的地方,那知县就一个县一个州的求过去,挨个求当地主官收留一些他们县的百姓。用了大半年的时间,算是把还活着的一万多人都安顿下来。你猜猜他后来怎么了?”
月季道:“救了这么多人的命,这可是大功劳啊!难道还要罚么?”
黄鹂垂下头来:“他被砍了脑袋……那个县户籍上原本有三万人,他带人逃离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两万五千人了,最后安顿下来的,大概一万七千人……死的人不少,可两年后人们再去那座县城,发现已经被沙子掩埋了,若是不走,只怕全县的人活不了几个……但他还是被砍了脑袋,县令擅离职守是重罪,而煽动治下百姓离开本地做流民,更是重罪……就这两条,他就已经死的能再死了!”
这下不止是月季,连凌波的嘴唇都抖开了:“顾大人要我们出来求生路,难道竟也是犯法的?”
黄鹂点点头:“应该是的吧,自古以来,无论是遇到什么样的灾祸,擅离居住地都被称为流民,是犯法的,然而法不责众,朝廷为了安抚百姓,当然不会在人为了求生而做流民的时候再横加惩处。但是这种的,当地主官往往是要被罚的。”
她说到这里,见洪凌波的脸色已经差到了极点,站在那里都有些摇摇晃晃的,赶紧解释道:“凌波你不用太担心!刚才我说的那件事儿,是本朝编的史书里头,当反面例子的!今年的府试题正好出了这个,所以我知道一点,这个例子,说的就是治国不能只看死条文,也要看具体情况,前朝所以覆灭,不就是因为到后来,不把百姓放在眼里的……你们顾大人这个情况,罪名不会很重的。”
罪名不是很重,但毕竟是有罪名的,凌波的心情还是好不起来,黄鹂也颇后悔自己嘴快:知道点东西不显摆不成么?这不是成心给人添堵么!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怎么也收不回来的,黄鹂心里头存了这件事儿,之后便对东海县的情况格外关注起来。
折腾了一白天,总算安顿下来,晚饭的时候黄鹂随便看了眼陈益南屋里的黄历,四月八日,忽然想起十日就是休沐日……休沐日黄鹤窦英苏怡等人要来给自己过生日。
咦?这才隔了两天又要见面了,那出门前自己跟这帮人依依不舍地告别个不停是为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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