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热 （沈悠然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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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气蒸腾，老式纱门窗户敞着，室外知了声声叫得欢畅，室内落地电风扇在旁发出乌拉乌拉的声响，钟灵听得心烦意乱，她倒不是怕热，老屋背靠大树，密实的树叶遮阴，她所在的屋子沾了一片阴凉，她心烦意乱的是完成不了的作业。

外婆家的老房子只有楼下客厅里装有空调，老人家省吃俭用一辈子，客厅里的空调也只是在来人过往时开一开，又因为小辈们平只有逢年过节回来住，因此其余房间就没有再装。

这会大人们都出去了，她正在楼上书房里写暑假作业，下学期升高二，暑假作业就多如牛毛，除了一本厚达五十页的综合练习题外，语数外三门主打科目都有十张复习试卷，另外还有二十篇作文，中英文各二十篇，这还没完，她还要提前背诵高二、高三所有的诗词课文。

唉，学生，学生，学习一生。

眼下暑假已过大半，她还有一半卷子未写，二十篇作文没碰和高三课文背诵任务，真是愁死她了，她愁的不是如何写，愁的是今年暑假时间都被占用了，她连一丁点出去玩的机会都没有了！

上个星期裘好运约她去游泳，她都遗憾拒绝了！

万恶的书海题库！万恶的中式教育！万恶的高中生活！

钟轶民主，闺女出国与否贵在自觉，钟灵自己坚持留在国内学习，她从小就喜欢当主持人，从小就热爱古典文化，她认为留在国内更能培养她的气质，培养她将来成为一个优秀主持人的气质。

钟灵想不到的是为了成为优秀的主持人，她必须要接受这种残酷的学习方式，每次做题都要杀死她一大堆脑细胞，每次在老师办公室看到那一大堆待发的试卷，她都有放一把火烧了试卷的冲动。

“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钟灵写着试卷，一边背着必背古文，一边想着今天的作文题目，一心三用，苦中作乐，不亦乐乎。

“啾啾、啾啾、啾啾……”

窗外传来人造声音，钟灵柠眉，却未抬头，继续埋首桌案奋笔疾书。

“咯咯、咯咯、咯咯……”

钟灵默念‘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飞快地填写用适当的词填空，基本上眼睛刷一下就知道答案。

“喵嗷、喵嗷、喵嗷……”

钟灵坐不住了，腾地站起来，两手撑住书桌，踮起脚尖朝窗外探去，恶狠狠地凶着发出以上三种噪音的罪魁祸首，“唉哟，我去！沈悠然你烦不烦呀！我作业写不完你负责啊！”

南门巷这一片老屋，家家户户挨得很近，有的房屋近得伸手就能够到。

钟灵的外婆家竟然与沈悠然的爷爷家是邻居，这是他们这群孩子谁也没料到的，那时候钟灵和傅胤雪她们玩得好，她也认识沈悠然，只是向来很少和他说话，初一那年暑假，她在书房里写作业，听到沈悠然在窗外和她搭腔，她才发现原来缘分就是如此狗血又简单。

窗外的少年，阳光帅气，一脸灿烂笑容地看着她，丝毫没被她的坏语气吓跑，甚至见她终于回应，笑得越发灿烂。

他吊着一双漂亮的凤眼，轻佻地看向她，“喂，钟丫头，你叫我一声悠然哥，我帮你写如何？”

沈悠然不这么说，钟灵不至于发火，他这样说，她反而觉得他是火上浇油，想到这里，她心火更旺，“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别再来烦我，不然我就去和沈奶奶告状！”

你妹的，他一个毕业生来帮她写作业，光是字迹就无法过关，他是想让她爸妈揍她吗？！

哼，不安好心的恶人！

钟灵的恶声恶语，沈悠然习以为常，这丫头又不是一天两天这样凶他，他其实有很多事要去做，不过就是每天这个点喜欢守株待兔等着上楼戏弄她，大夏天里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玩的事呢？

沈悠然呵呵一笑，不怕钟灵的威胁，单手撑着窗棱，还有一只手拿着一把美人扇装样子，扇了一下又扇了一下，俨然把他自己当成了魏晋时期的文人公子，“唉，钟丫头，我主动教你做题，还不收补习费，我这是为你好，你怎么可以恶人先告状呢？你的老师就是这样教你的？你怎么不知道感恩戴德、尊重师长呢？”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在钟灵眼里，沈悠然不要脸的功力已经天下无敌，这小子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苦的说成甜的，方圆百里的长辈们都被他的那张甜死人不偿命的笑脸和嘴给笼络了，她还真的无法告状，没人信呐。

对付这种人，她不能上杆子和他对骂，狗咬你一口，你总不能咬回去，最佳做法就是忽略以及视而不见，所以她决定关窗户，不待见他。

“谢谢啊，不过我不用你帮忙，我没别的特长，就是成绩好，不要问我排名多少，因为我一直都是年级第一！”

钟灵瞪他几眼，又对他吐了吐舌，唰地关上纱门关上窗户。

“碰”的关窗户声音打断了知了的鸣叫，一分钟后鸣叫声又继续响起，沈悠然和知了一样，絮絮叨叨的聒噪声再次透过不隔音的老式窗户传进来。

“喂，钟丫头，你基本的待人礼貌呢？难不成你们学校年级第一的学生就是这个德育素质？这可不行的，德育也算分的，我得去找你们校长谈一谈，你这年级第一作假。”

“喂，钟丫头，你不要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呀，我见你一人写作业无聊，特地不开空调陪你说话逗趣，你咋不知道感谢我呢？”

“喂，钟丫头，我实际告诉你吧，最近南门巷这里治安不好，白天里也有人行凶作案，不是我恐吓你，就我们巷子最边上的那家，一下子死了两个人，你家人都不在，我特地放弃睡午觉的时间当你保镖，你快来谢谢我，叫一声悠然哥听听？”

“喂，钟丫头，要不要尝一尝我奶奶熬的祛暑绿豆汤？很甜很好吃哦。”

钟灵‘啪地’推开窗户，她绝不会承认自己是被沈奶奶的绿豆汤吸引，她其实是想和沈悠然好好谈判的，“沈悠然，你——”

“来吧，趁鲜喝，已经自然放凉了，这个温度最适合你们女生喝，又不冰又解暑。”沈悠然真的端出一碗绿豆汤递到她面前，两家房子挨得很近，一个手臂的距离，沈悠然手臂长，几乎碰到她探出去的脸。

炎热暑气逼人，面前的绿豆汤稠稀均匀，看起来就爽口，淡淡的绿豆香味直蹿鼻间，她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嗓子里干干的，好想迫不及待一整碗灌下肚。

钟灵着实有点心动，正犹豫要不要接过来，沈奶奶的声音就在对面响起。

“小灵啊，不喜欢沈奶奶熬的绿豆汤吗？”

钟灵一愣，抬头越过沈悠然的脸看过去，头发已经花白、面目慈祥的沈奶奶正站在沈悠然的房门口，笑着看向她。

呀，沈奶奶竟然在楼上！

钟灵当下不再推辞，立即露出笑脸，嘻嘻哈哈地接过沈悠然手上的碗，拿起汤勺舀了一勺送到嘴里，甜甜的又爽滑的绿豆滑入嘴里，只觉得凉意从口腔遍及四肢百骸，一下子把身体里的燥热全部撵了出去。

快哉之极！

钟灵笑眯眯地看向沈奶奶，“嗯，真的很甜很好吃，谢谢沈奶奶！”

沈奶奶乐呵呵地对她挥了挥手，“钟丫头喜欢就行，你别急，慢慢喝，楼下锅里多的是，喝完了递给悠然，让他下楼继续给你盛。”

沈奶奶客气，钟灵不能把老人家的客气当成福气，连忙摇头拒绝，“沈奶奶，我喝一碗就够了，大热天的，别让悠然哥跑上跑下。”

沈悠然听到这丫头终于肯开口唤一声‘悠然哥’，在旁笑得见眉不见眼，“哈哈，没事的，悠然哥愿意为你服务，总不能让你跑过来，那多热，奶奶，你说是不？”

沈奶奶自然听孙子的，“那当然，钟丫头你作业多，慢慢写，反正你悠然哥太闲了，让他多动动腿也好，我还有事，不耽误你们了。”

钟灵目送沈奶奶离去，等老人家走后，她看也不看沈悠然，端着瓷碗缩回窗内，再次把纱窗关上。

“嘿！我说你这丫头也太过河拆桥了！好歹你谢谢我一声啊！”

沈悠然瞪着对面紧闭的窗棱，气得两手叉腰，真是没良心的鬼丫头，就这么不愿意和他说话，好，你等着，看我怎么过去收拾你。

钟灵仔细竖起耳朵听，听不到对面的声响后，她才安心坐下来喝汤，“嘿嘿，和我逗，你还嫩得狠！我再忍你几天，我不信你不提前去军校报道！”

十分钟后，钟灵喝完绿豆汤后重新静下心来做试卷，她正写到阅读理解时，楼下院子大门被人敲得碰碰直响，一阵高过一阵的声音传来。

“灵灵，灵灵，你外婆在家吗？”

钟灵仔细辨别，好像是前面巷子里的刘婶，她放下笔，不急不忙离开书房朝楼下走，拐过楼梯转角，她直奔前方铁门，“来了，来了，刘婶，我外婆和爸妈出去办事了。”

门一开，门外站的人哪里是刘婶？却是隔壁闲得发慌的沈悠然！

钟灵二话不说关上门，然她的速度再快也抵不过沈悠然的力气，对方把胳膊肘和腿抢先迈进门里，挑衅地瞪着她，“嘿，钟丫头，你要是敢关，我回头伤了手和腿，不能去军校报道，这一辈子你就得养着我！”

“你无赖！”

钟灵见他这副赖皮样，气得只能骂他，她又不能真的关门，真的弄伤了他，回头爸妈外婆会责怪她，傅奇迹他们也不会放过她。

她气咻咻地甩开门，转身跑上楼，打算眼不见为净，把他关在书房外！

沈悠然一眼看穿她的主意，用脚踢上门，然后伸手一拽，拽住她的手臂，在她要发作之前把手上的一个粉色保温盒递去，“喏，我特地给你拿了一个大的保温盒，你吃不完放冷水里，晚上还可以再吃。”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沈悠然亲自上门送来绿豆汤，钟灵也不好再和他置气，她秉着不要白不要的精神接过了保温盒，脚步一转走去厨房。

沈悠然立刻跟上去，喜笑颜开，“喂，钟丫头，你还没有对我说声谢谢。”

“谢谢你了！”

钟灵不情不愿地道谢，她从碗橱里拿来盛汤用的大瓷碗，把保温盒里的绿豆倒进去，粘在盒壁上的绿豆泥，她拿勺子慢慢刮下来，刮得干干净净后，她把盒子丢到水槽里，利落洗刷干净，倒扣在架子上晾干。

“喏，为了礼尚往来，你要不要尝一尝我昨晚熬制的酸奶？”钟灵嘴上客气，手已经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两样东西，她把一碗奶白色的糊状东西递给杵在饭桌边上的沈悠然，然后用保鲜膜封住大瓷碗，把这一大份祛暑甜点搁进冰箱，留着爸妈外婆回来喝。

“咦，你做的？看不出来啊，你还会做酸奶，我赶紧尝一尝，这种被当成座上宾的机会难得，时不再来，机不可失！”

沈悠然眼睛一亮，欣然接过她递来的酸奶，抽出椅子坐到餐桌旁，撕开保鲜膜，问她要勺子。

钟灵暗暗翻了个白眼，心想要不是你死皮赖脸送上门，出于该有的待客之道，她不得不这样做好吧。

她递给他一把银色汤匙，随意问道，“要不要给沈奶奶也带一份回去尝尝？”

酸奶比市面上卖的好，沈悠然尝出来里面加了蜂蜜，蜂蜜稀释了发酵的酸味，入口微酸，即使不爱吃甜食的他，这一刻他忽然有了胃口。

他一勺接一勺送到嘴里，见她这样提议，突然明白过来她的用意，他连忙放慢速度，慢慢品尝，“好的呀，待会我回去，你给我打包一份就行。”

钟灵岂会看不出他的想法，她哼了一声，离开餐桌走向门口，“吃完了丢到水槽里就行，我先去上去写作业了。”

沈悠然见状，大喜，忙不迭应下，“好嘞，你去写吧，我把碗洗完再去找你。”

钟灵嘴角微弯，懒得搭理他，推开纱门走出去。

暑气浓重，树上的知了不厌其烦地叫个不停，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钟灵都出了一身汗，她干脆打开客厅的空调，跑到书房把作业全部搬下来，她刚跑完最后一趟，沈悠然就擦着湿漉漉的手踏进了客厅。

“哇，还是客厅里爽快，你早该这样做，楼上热得像蒸笼，你这丫头怎么待得住的！”

沈悠然一点都不客气，在客厅里来回走动，东看看西摸摸，最后挨到她跟前，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她写作业。

“心静自然凉，我习惯了。”茶几低矮，钟灵放弃皮质沙发，坐在樟木做成的小板凳上，外婆说樟木对人体好，养人，她每次来外婆家，外婆都会叮嘱她坐一坐。

沈悠然嫌弃地摇头，凑到她跟前，故意找茬，“那你这会怎么不凉了？”

少年独有的汗味蹿到她鼻间，虽然不难闻，但是严重影响她的解题思路。钟灵往边上挪了挪，与他保持距离，“废话，还不是为了你！你上门即是客人，我要是为了省钱不开空调招待你，我爸妈回来会说我的。”

沈悠然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好似有一股难闻的汗臭味，现在再回家冲澡换衣服，估计这丫头不会给他开门，他咳嗽一声，主动坐远一些，“哦，敢情我还是站了你爸妈的光。”

钟灵拿起桌上借来的高三语文课本，往后一扔，“不要说话，我要做试卷，不然我就撵你回去。”

沈悠然伸手接过她扔来的课本，“好，好，好，我保证不打扰你，咳咳，你要是有什么不会的，不要害羞，尽管问我哈。”

“沈、悠、然！”

“我闭嘴！”

室内重归安静，钟灵埋首茶几写试卷，沈悠然惬意地躺在沙发上翻看高三语文书，一时间俩人相安无事。

沈悠然今年刚毕业，哪有心思再去看学过的内容，恨不得撕了这书，他只不过拿着书装装样子，实际上在玩手机游戏。

没多久，他玩腻了手机游戏，闲得无聊，又想逗弄正认真写试卷的钟灵，可是见她眉头紧皱，下笔如飞，恨不得把一分钟扳成两分钟的拼命样子，他有点于心不忍。

他想了想，看到边上搁着的空白数学试卷，眼睛一亮，“钟丫头，给我一张草稿纸，我也来做一做试卷，听说我们学校开学后还要模拟考，我顺便复习下。”

钟灵停笔，扭头怀疑地看着他，见他收起嬉笑，面上一片认真，她犹豫片刻就抽出几张空白稿纸给他，“喏，你千万别在我试卷上写！”

“知道了，知道了。”沈悠然笑着答应，随意往地板上一座，自发从她的笔袋里取出一只黑水笔，翻开一张数学试卷，开始演算起来。

钟灵起初没去看他做得如何，沈悠然的高考分数进入全市前十排名，他当年在校的成绩一直都很好，体育成绩又很棒，篮球也打得好，不折不扣校园白马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