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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梧晴雪执路,领着众人由玉阶拾级而上后,到了凰宫一层,叶明飞和戴少铭二人正坐在一旁喝茶等候,见四人出来,忙站起身,双手一揖,齐声道,“殿下!”
叶明飞抬首时,只见梧晴雪一身淡青的薄纱裙随风飘逸,鬓角的海棠花绢花瓣簇簇颤抖,惹得叶明飞的眼神微微一晃,突然想起,梧晴雪生于秋天海棠花开之时,如今已是初夏,她的生日也快到了,这回千万不能像往年又忘记。
顾城风扬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梧晴雪微微福身道,“东阁先生,请到小筑的潜心阁一坐!”
“姑娘稍候!”东阁摇首,对顾城风一揖道,“殿下,在老奴得出结论前,老奴有一个请求!”
“大师但说无妨!”
“老奴有一件事想请教教殿下!”东阁顿了顿,两指轻轻一撂白须,神思微陷于回忆,霜眉覆上沉痛,“先祖爷失踪前,老奴曾有幸见了先祖爷最后一面,先祖爷告诉老奴,他会留了一道旨意给老奴,百年后,会在他的后人手中,所以,老奴想请问殿下,是否在您的手上!”
“本王手上有先帝有留下三道密旨,大师所言的是哪一道!”
“上古遗族札记!”东阁大喜过望,因激动过渡,赤眸竟泛起水意,乍看之下,如血泪,“殿下,实不相瞒,如果能找到这遗族札记,东阁便能找出申姑娘身中哪一种封印!”
顾城风颔首,对叶明飞下令,“明飞,去地宫把东西呈上来!”
叶明飞的动作很快,只有半盏茶时,就奉上一只桃木盒。
顾城风伸出纤长手指,将锦盒锁扣挑开,桃花眸打量一眼锦盒内之物,便将里面的明黄绢帛取出,他的嗓音始终不急不缓,如同细雨没入深潭,悄无声息中却勾芡几圈淡淡的波痕,“先帝爷在位时,曾留下密旨,将搀月小筑留给他的子孙,但出生的生辰八字必须为庚辰年、庚辰月、庚辰日、庚辰时,历经百年,本王恰巧出生在先帝爷所定的时辰。”也因他的出生极为特殊,尽管他的母族并非是苍月的大氏族,而他的母妃更是在皇子宗嗣典册中记载为母不详。可他还是轻而易举成为了太子,名正言顺地继承了挽月小筑。
东阁对着顾奕琛留下的遗旨三叩九拜后,方恭恭敬敬地接过,在众人的目光下,十指微颤地打开卷轴,看了里面留下的奇怪的字符后,热泪盈眶,许久方哑着声线道,“先帝果然有先见之明,殿下,您要的答案,奴才很快就会给您了!”
“东阁先生,您说这个卷轴就是上古遗族札记?”梧晴雪何等见识,只一瞄就瞧出这明黄卷帛不过是百年之物,如何当得起千年这个词。
“不,是另有所在!”东阁缓缓卷起圣旨后,拿起桃木盒,从里面夹层中取了一把极小的钥匙,“这把叫玲珑七窍锁,殿下想要上古遗族札记收禁在一个盒子里,要想取出来,就必需得拥有这一把钥匙!”
叶明飞道,“锁在此,那上古遗族札记的又是放在哪呢?”
东阁目视一侧站立的叶明飞,问道,“在燕京城是不是有一家百年的老字号酒楼叫上品小仙?”
“不错,在燕京河畔上确有一家百年老字号的上品小仙酒楼!”
东阁转身朝着顾城风一揖,“奴才可否请殿下在此稍候,老奴要去这酒楼取一样东西,取完后,老奴方能给殿下一个确切的答案。”
“明飞,带路!”顾城风抬眼望向叶明飞,清冷无波地吩咐一句后,也不待众人告退,便提袍跨出凰宫高高门槛,独自去了潜心阁静候。
上品小仙位于燕京河畔,是百年老字号,听说以前只有一间门面,经过五六次的扩大经营后,现在已拥有六七个店面的规模,菜色也由原先的老牌菜增加了苍月国各地特色菜系。
“伙计,你先退下,有事我自然会叫你!”叶明飞示意伙计退下后,关上厢门,东阁先生环了四周一眼,除了壁上一张画着燕京河畔风景的旧画外,这里的一桌一椅一饰一物都与记忆中不同,甚至连窗子的方向都改到朝南的方向,原先的一扇小门加宽成两扇,唯一不变的就上梁跟旧时一样贴着一张平安符。
东阁先生一双赤眸渐染暮色,摇首长叹,“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何况是六十年不见,若非有罗盘引路,根本无法找出这间厢阁。”
叶明飞虽不明白先帝的东西怎么会藏在一间洒楼,但瞧东阁一路执罗盘,便猜测,这间酒楼另有乾坤。
明知景王殿下此时正在挽月小筑恭候东阁先生,他亦不催,眸光巡过崭新的梨花木门和新刷的外墙,颔首道,“这里的生意一直很好,经过几代人的扩建,所幸的是都在原有独门独院的风格上扩张,这一间惊涛阁算是最老的一间包房,连院子里的榕树也有百年的历史!”
东阁先生轻轻拍了拍粉刷一新的墙体,神思带着对过往的回忆,自语道,“这间酒楼的主人姓周,有一手祖传的好手艺,可惜生意却一直不兴隆。后来老夫指点他酒楼的几个风水要领,重建后生意也渐渐风声水起。六十年前,老夫要避世,离开时,曾告诉他,这一间是上品小仙的风水宝地,尤其是墙体,绝不能拆建,否则,后代无萌,周掌柜便将此条载入周氏祖训。”
叶明飞何等人,马上明白原来这上古札记是东阁先生在六十年前避入川西沼泽时,亲自把东西藏在了这里。但他还有一丝疑惑,为什么开启的钥匙却是在百年前,由先祖皇帝顾奕琛留给了后人延了下来。
东阁先生看了看手中的罗盘,右手拇指细细点过各个指节,最后指着门边的一张旧画,“把那画移开,我要的东西应就在里面!”
叶明飞依言,先小心翼翼地取下画后,轻轻敲了敲墙体,感觉到中空的回声时,便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干净利落地插了进去,而后沿着墙体划开一个拳头大的洞。
东阁先生已从案桌上拿了一盏宫灯,往洞口一照,两人眸光交汇一眼,叶明飞便把手伸进去,很快他的手触摸上一个冰冷硬盒,他转首朝着东阁得先生点了点头,“有东西!”
“把它取出来。”东阁先生盯着洞口,气息微微发紧。
当东西被取出时,饶是叶明飞见多识广也从不曾见过这样的盒子,虽然盒子的型状没什么特别,但盒子的材质却乌黑油亮,经了六十年,依然不沾一丝的粉尘。
真是奇了,先帝是出于什么心思,竟会将这事关国之命脉的遗族札记留给东阁先生。而东阁竟如此胆大,将其藏在一间普普通通的酒楼墙体之内。就算酒楼的老板遵从了东阁的话,但也不代表世事变迁,酒楼落在了别人之手。
东阁先生奉若神明的接过,极尽慎重和小心将它搁在案桌上,又从怀中取出钥匙,极小心地开着,他象是读懂叶明飞心中的思疑,缓缓道,“这盒子曾被封印,就算是姚家的长老亦无法探知它的下落。而这盒子更非寻常,便是用千金锤也无法使它变型,如果这家酒家不慎落入他人之手,就算折了这墙得到这盒子,除非有办法开启,否则断不可能猜到里头放的就是姚族百年来,一直致力于寻找的上古遗族札记。”
叶明飞听了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若是这样奇特的盒子搁在皇宫大内里,历经百年,难免不被有心人窥探。
开启后,盒内明黄色的绢帛露了出来。
东阁先生的手带着轻颤缓缓抚过光滑的缎面,眸光仿佛穿过时光的遂道,看到那一抹明黄身影消失在川西沼泽的黑潭之中,情绪瞬时变得无法控制,他紧紧咬着嘴唇,压抑的哭泣声却从鼻腔中断断续续地挤了出来。
饶是叶明飞亦一时无法消化眼前的情景,顾城风从继承先帝留下的挽月小筑后,知道先帝顾亦琛曾留下这一本千年奇书,派出大量人力物力寻找未果后,便三番两次派叶明飞到川西沼泽寻找东阁先生,希望能借用他的八卦奇术寻找这本古书的方位,以缩小搜寻的范围。
川西沼泽虽然草木丛生,一片生机盎然,但却缈无人烟。普通的人根本无法深入腹地,叶明飞屡冒着生命危险冲破重重困难,终于找到东阁先生,却皆被眼前的白发老人冷漠地打发,有一次,他误中障气之毒,九死一生地爬到东阁先生的足下,差点连命都赔上,可还是换来一句冷漠的拒绝。
在叶明飞的眼中,眼前的老人因为独居久了,已经无情如沼泽中蜇伏的鳄鱼,毫无一丝人类的情感。
可眼前的百岁老人竟在哭?叶明飞抬步上前,带着疑惑不解,“东阁先生,是否有在下可效劳之处?”
东阁先生收回手于袖襟之下,转首,脸平静如泥塑,声音清冷而平静,“有,请公子暂避!”
叶明天见他脸上毫无悲色,心道:难道方才是自已幻听了?
东阁先生待叶明飞退下后,泪光再一次浮溢于赤眸,重重地朝着明黄色的绢帛一跪,唇瓣无声地开启,“皇上,小阁子回来了,只是小阁子无能,只是恢复了一半的记忆,所以,只记起半部的遗族札记的下落。皇上,小阁子一直谨守皇上圣意,六十年来未曾踏出川西沼泽一步!”
叶明飞笔直地站在榕树下,奈性等候。顾城风命他入川西沼泽寻找东阁时,曾警告,东阁乃方外之个,要用诚意打动其为景王效力,不得以权势或是暴力严迫东阁先生。所以,收到四海影卫接到东阁本人后,叶明飞本人亲自去接他入燕京,一路以礼相待,所有行程包括时间安排皆由东阁随意改变。
所以,东阁命他等,他自是不敢丝毫的怠慢,并收敛一切窥探屋内气息和动静行为,象一个普通人般安静等候。
本以为等上一时半刻就好,谁知直到黄昏,尚不见东阁先生走出那扇门,而屋里似乎已有许久不见丝毫动静,不觉心生警觉,靠近后,秉息而听里面的气息,很快就查觉到了异常,里面似乎连人气息也感觉不到。
叶明飞略带加重的语气问,“东阁先生可在?”连问两句,里面无丝毫回应后,叶明飞一手推开门,神情瞬时一松,只见东阁先生闭目盘膝于一张椅子上。
但——气息?人在,屋内却毫无气息,叶明飞神色一激灵,带着警惕阔步至东阁先生的面前,伸出一指于东阁的鼻尖之下,果然,人已无丝毫的气息。
但叶明飞不敢轻易干扰,他知道在道家有一种龟息之术,可让人的身体完全处于假死状态,在龟息期间,尤忌干扰,否则很容易走火入魔。
他退开一步,眸光紧紧地盯着东阁先生,直至近酉时末,方见东阁缓缓睁开双眸,令叶明飞感到诡异的是,东阁的一双赤眸的颜色变得更深更红。
叶明飞又等上一柱香时,待东阁恢复元气。
直到戌时,叶明飞方把东阁先生带回了挽月小筑。
顾城风在潜心阁静心等了大半日后,终于等到东阁回来,知道东阁并未用膳,便传了素斋,命叶明飞和戴少铭、云泪及梧晴雪四人招待。
膳后,梧晴雪带着一行人到了潜心阁,殿内照香薰带着微微的薄荷气味,临窗之前却伫立着一道凛然的身影,顾城风一席白衣章纹宽袍在宫灯烛影下微微泛出水光来,人不动,让进来的人气息不觉就压下了几分,唯恐惊忧。
梧晴雪悄然引东阁先生看坐,便在主座后的位置站定,并朝外唤了一声,“上茶!”
东阁左下首坐定,戴少铭和叶明飞坐在了右下首,云泪瞧了一下,便陪在了梧晴雪的身边。殿外的丫环很快就上了茶水和又特意备了几份素斋糕点。
“大师,本王想知道你是如何断定申钥儿的生魂尚在人间?”窗外有风,萧萧而过,带着六月栀子花香。此刻已过亥时,除了偶有虫鸣,除此外再无丝毫动静。
顾城风在一片死寂的夜风中,站在这里,已整整三个时辰,却平息不了心头浮现起不安和惶意。
东阁先生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喉后,也不绕弯,直接道,“殿下,断定她的魂魄尚在人间,是因为所有在地府中的魂魄皆为绿色,若她的魂魄已被阴司缉至地府,那她眉心处的灵慧二魄就不可能呈出生魂的紫色。但是,按正理,人的肉身,三魂离体超过七天,七魄亦会自动离体,三魂七魄会自动汇集成亡魂,而被阴司察觉,最后走黄泉之路堕入六道轮回。可这姑娘灵台的灵慧二魄象是被一种无上的灵力封印,所以,魂魄无法聚齐,反而幸运地避过了阴司摄魂天眼。”
顾城风脑中划过申钥儿被困于灵幡及恶鬼钉的地窖,眸中瞬间泌出一抹暗红,“她曾身中古灵巫术,是不是因为邪术侵身,而致身上的三魂六魄离体?或是,也因此,因祸得福,她的灵慧魄不离开躯体?”他的身影动作没有发生丝毫变动,语气也是一如往常,那样冷淡。
东阁先生断然摇首,斩钉截铁地否定,“不可能,古灵巫术不过是一种怨念咒术,伤人时运的一种邪门歪道,绝对困不住人体的魂魄。”
“何为怨念咒术?”云泪的心狠狠一凌,她原想申钥儿的昏迷是因为被颜墨璃的蛊毒所致,只等她清除了蛊毒留在申钥儿体内所有的残毒后,申钥儿就会清醒过来。
可现在一听,显然没有这么简单,难道她的弟子还有不为她所知的手段?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太可怕。她不自觉地将眸光落在伫立在窗前的顾城风脸上,视线一阵恍惚晕眩下,她几乎要双腿撑不住身子,不过是月余,顾城风整个人瘦了一圈,周身盈溢着疲倦之色。
她到底做了什么?
她当初选择为颜墨璃瞒了下来,除了颜墨璃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弟子外,还有更重要的是她惜才,她真的希望有一天颜墨璃可以继承她的衣钵。
可从大魏回到苍月后,她才发现顾城风对申钥儿的感情完全超乎了她的想象。那样一个洁净出尘的翩翩公子,可以每天坚持为申钥儿清理身子排出的污秽,为她沐浴,净身。
初时申钥儿的身体极为虚弱,身体极需营养,吸收多排的少。可现在不同了,光是沐浴一天就有三趟,而他又不愿假手于人,她根本就无法想象,是什么信念让顾城风这样一个风华无双的男子去做这个的事。
她暗自后悔当初不应为私下瞒下颜墨璃的事,若这一切真与颜墨璃有关,不仅白白丢失了唤醒申钥儿的机会,还有可能为将来埋下重要的隐患。可一时间,她没有勇气把事情交代出来,唯有希望,东阁先生的出现,能尽快解决此事,唤醒申钥儿。
“怨念咒术缘于川西一个原始部族,类似于苗疆的巫术,这种巫术会让一个人噩运缠身,中者身死后,巫术也消亡。但申姑娘身上所中的术法是远古封印中的一种,可记入灵魂,无论转生多少次,她的灵慧魄都是封印在眉心轮。”
“大师,她究竟身中哪一种邪术,请大师具体详诉。”顾城风蓦然转身,这一刻,声调透出极度不稳,他眉峰高挑,眸光碎裂冰冷,他双指收紧,直直在黑檀木的窗棂上掐手两个指印。他呼吸紧窒,他的心如被火烤,他从不知,她竟受了这么多残酷的迫害,连死后都要带入来世!
窗外疾风掠过,透过纱质的白玉兰灯罩,灯烛幻动起来,殿内阴翳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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