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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姨太听说邓猴子被杉木救了出来后,一惊,当头一棒,心紧成一团团。心说:这该死的老死鬼咋没蹲死,我该咋办呢?二姨太深知邓猴子心毒手辣,杀人不见血,又不显山露水,你死都不知咋死的。阴毒得很。就三姨太凤儿她爹妈的惨死,那个砍死凤儿她爹妈的傻胡子到死还念想邓猴子给他说媳妇的好呢。那几个抵命的胡子,更是冤大头,替邓猴子偿了命。二姨太想到这噶达,不寒而栗。邓猴子回来后,决不能轻饶了她,早晚得对她下毒手。这话她又不好跟马六子说。又一喜,杉木还真拿她当回事儿,不是玩玩就拉倒,还真听她话办事儿。可这一层,她答应过杉木,决不跟邓猴子提。你看杉木这人,多阴吧!这也就是二姨太惊骇的地场,有点儿自食恶果的心痛。

“妈的这猴子,大刺猬!”

她盘算来盘算去,总觉得不妥。她想过回到邓猴子身边,重归如初。她又怕邓猴子嫌弃她,最后弄得上不上下不下,夹在邓猴子和马六子中间,很难做人。再加上大傻瓜妒火如仇地排斥她,她既使回到邓猴子身边,也没啥好果子吃。另外,她实在不想离开马六子,不管哪方面,哪哪不比邓猴子强啊!不回去,她担心有一天成了冤死鬼。这是她最为担心最为害怕的事儿,咋办呢?

二姨太在宽敞明亮的大客厅里打磨磨,发福的身子映在梳妆台的镜子里,还是那么丰润可人。娇嫩嫩漂亮亮的脸蛋儿,还那么诱人眼球。三十多岁的她,眼角一点儿皱纹也没有,明明亮亮的一双耐人看的大眼睛,还是柔光万种。难怪马六子爱不释手。他任可担不仁不义的骂名,而把她弄到手,窃夺朋友妻为己爱,这在世人眼里是个不可饶恕的罪过。马六子全然不顾,一意孤行。

二姨太想到这儿,再也挪不动步了,瘫坐在椅子上,捧着脸,咿咿呀呀地哭泣起来了。

趴在地上的小斗牛犬和一条沙皮狗,耷拉着眼皮夵忝地看着二姨太。

婆婆听后,轻手轻脚过来,轻声轻语地说:“儿媳妇呀,好好地哭个啥呀?六儿又惹乎你了?这个挨千刀的,等他回来,你瞅我咋扒他的皮!他这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多好的媳妇,咋忍心欺负呢?烧包烧的,不知咋得瑟了!儿媳妇,听婆婆的话,别哭了,妈听了心疼?”婆婆边说着,边从大襟裉上扯下手绢,塞给二姨太。二姨太扑在婆婆怀里,哭得更加的伤心了。

自打过了门,婆婆从没二眼看待她,把她当亲姑娘待。对她好吃懒做的恶习从没怪罪过,多暂都是汤了水了的,笑盈盈地端到她面前,看她喝完才乐颠的离开。对她好穿戴好打扮的毛病,从不挑三捡四的责怪,而是信任儿地鼓动马六子给她买,让她穿。婆婆总是说,这不有啊,没有讲不了。谁没打年轻过过,哪个大姑娘小媳妇不爱打扮,除非她有病?我就愿瞅咱儿媳妇打扮得花枝招展漂漂亮亮的,那才让外人瞅着眼馋,配得上警察署长的媳妇呢!穿得窝窝囊囊、破烂破唬的,那才叫外人戳脊梁骨呢?

婆婆对马六子娶回这么个漂亮媳妇,心里别说多高兴了呢。婆婆不管这儿媳妇过去咋样儿,只要能过门做她的儿媳妇,她都当姑娘看。但她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尽早地抱上大孙子。小孙女也好。总得有个后人才是。原来的大媳妇不知得的啥怪病,两天头就去了,连个后尾巴根儿都没留下。到岁数的老人都这样,都想见着隔代人,她多么盼望二姨太给她生个大胖孙子啊!可二姨太身子也不争气,要说邓猴子老马跨马驹儿不行,马六子可是龙马精神的正壮汉年龄,米汤没少灌,直漾脖儿,几年下来,二姨太胯骨就是不开拃,还紧裆儿鸡似的,不开裆儿。没蛋,也不谎花,谎屁也没放一个。这就成了婆婆一块心病。可婆婆一点儿也不说三道四的,静静地等待铁树开花的那一天。

婆婆是个很有教养的人。认识些眼目前儿的字儿。信老理儿,三年不开花,八年总结妞儿。婆婆的男人,还在马六子不记事儿的时候摊上一场黑死病(鼠疫),蹬腿去了。她打年轻一朵花的就寡居,一辈就生养马六子这么一个,心肝宝贝地拉扯大,又送马六子上了奉天的警官学堂,儿子出息当上警察署长,婆婆高兴的几天几夜没睡觉,一个劲儿地跪观音菩萨,拈香磕头。婆婆恪守妇道,信奉女人不干政,从不过问儿子在外面的事情。

今儿瞅儿媳妇落泪,她伤心地跟儿媳妇掉了几滳老泪,嘴里不停地骂马六子。

马六子别看在外面人五人六的,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儿。可他对他妈还是百依百顺的,很是孝顺,从不惹老妈生气。老妈说啥他听啥,从不顶撞老妈。婆婆自然觉得儿子好,以儿子自豪。婆婆多年寡居,养成了习惯,从不越大门半步,以免引起寡妇门前事非多的闲话。左邻右舍的对马六子有闲言,可没有一个嘎叽婆婆闲言碎语的,都高看一眼婆婆的品行。

二姨太哭够了,不郁闷了,心里痛快了许多,对婆婆说:“妈,我只是觉得心里闷得慌,不知不觉就哭上了。我哭跟六儿没关系,我俩好着呢。你老别瞎寻思,你老歇着去吧,我过会儿就好了。”婆婆恋恋不舍地走开了。

二姨太重新端盆水洗过脸,坐在梳妆台前,搽脂抹粉,描眉画凤,仔仔细细打扮得珠光宝气。又从手饰匣里挑捡半天拿出个精雕细琢草莓红宝石胸坠,挂在白嫩嫩的脖子上。胸坠看上去价钱不匪。是出至斯里兰卡是缅甸,还是乾隆命名的旬阳鸡血石的大红袍,反正瞅上去似如鸡血欲滴的鲜活。二姨太走时又往身上喷了点法兰西香水,拎上蛇皮小挎肘兜儿,一步三摇的跟婆婆打声招呼,就出了家门。

沙皮狗和小斗牛犬,嗯嗯又汪汪地撵到门口,扒着门叫唤着要跟着。

二姨太招摇地先在大街几家商铺逛了逛,买了些炉果、猪舌头、槽子糕、核桃酥、杂半儿糖、糖球、皮糖、唆啦蜜看人看小孩子的东西,招来异样眼神的奚落,嗒然若丧,竟直奔邓猴子家里走去。

这个家,对二姨太来说是太熟悉不过了。自打屎窝儿挪尿窝儿跟马六子跑了以后,这个叫她又眷念又伤感的老窝儿,她还从来没回来过。她懒得见大傻瓜那傻相。没心没肺,嘴里啥屎都沁,不管不顾,“当啷”就是一榔头,“哐嗤”就是一口。撅巴完了,也不管你咋想,没事儿人似的,又跟你有说有笑的了。二姨太常了,惯了,也不跟大傻瓜一般见识了。她时常对三姨太说,傻拉巴唧的玩意儿,你別勒她,过会儿就好了。

二姨太走到门口前,一瞅,这败象,杂草丛生,啥节骨草、料吊子、酸巴浆、老厂子、薇菜、苋菜、芨芨草、柳蒿芽、大青薅、扫帚梅、婆婆丁、刺菜、蚰蚓草、毛毛狗草、糊腚草、水败草,烀烀着大门口,都下不去脚儿。门楼子,残檐破瓦,上面爬着的喇叭花秧蔓儿上开着几朵乍眼的紫色花朵,算是有点儿活人气。剩下的半扇子门扇儿,半躺着地歪歪在一旁。二姨太不免一阵心酸,掉下几颗豆大的眼泪疙瘩。再透过门瞅瞅院子里,也是破滥破唬的。东、西、北三幢大房子,更是沧海横流的破败不堪。窗户玻璃破牙露齿地像沾狗皮膏药似的打着补丁,白一块,黑一块的。这家不像家、院子不像院子的,哪还是以前叫人羡慕的那个家了。

二姨太走进了院,静悄悄,四下无人。她个个儿走进北面正房东屋里,大傻瓜不在,只有邓猴子一个人,光着大膀子戴着掉个腿的老花镜,坐在炕上拿衣服缝里的虱子、虮子。

秋后这一伏,热的赛老虎。二姨太走急了,也是心燥,渗了一身的细汗,拿白绢搧着风,盯着瞅着瘦骨嶙峋的邓猴子,一副老态龙钟,怜怜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邓猴子抓虱子抓的很专注也很专业,这也是几年笆篱子生涯炼就的功夫,连二姨太一身香气进屋嗅觉也丧失了,一点儿没察觉出来。看那样儿,不像似鼻子插大葱在装相(象)。

“哎猴子!”

邓猴子吓得一奓膀儿一跳的一颠屁股,老花镜从鼻子上出溜耷拉到八撇胡上,抬眼一瞅,惊讶惊喜惊呆了老一会儿。

“咯……”

二姨太甜蜜蜜浪脆脆地艳笑着搔首弄姿。

“啊,是你,彩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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