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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卫民是等县里的工资发完之后才回到通化的。他还是没把资金拨回来。向何铁夫汇报时,龚卫民说,等阮科长从乡里回来,银行已经关账放假了,不过他答应,chun节一过立即把款子拨下来。何铁夫也懒得跟龚卫民理论,说:“你们要过年,我也要过年。”他回了市里。

chun节放假三天,加上前后两个连着的大礼拜,共有七天。何铁夫是初七那天回到通化的。初十开人代会,他必须提前两天把政fu一些事情安排好,然后集中jing力开好大会。这个会对他来说,的确意义非同一般。当然当不当这个县长,他也并不是很在乎,可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将这个官做下去,又去做什么呢?

何铁夫对违规拨走的那笔国债转贷资金放心不下,他想着催龚卫民快点到省里去,将调度资金拨回来,好把窟窿补起来。所以一到通化,他就去了龚卫民家。龚家人说,龚卫民已经上了省城。这样,何铁夫才放了心。

初八那天晚上,何铁夫已经睡下很久了,反贪局几个人敲开了他的房men。何铁夫早就知道他们迟早是会上他屋里来的,却没想到会是这个时候。因为彼此都熟悉,平时又常见面,所以他们对何铁夫还算客气。为首的姓周,他是检察院的副院长兼反贪局局长。周局长说:“何县长,我们是为吴凤来的案子来的,根据他的招供,有件事想到你这里来取证。”

何铁夫知道他所谓有件事指的是什么,指指墙上的石英钟说:“你们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了?你们要取证,难道非得这个时候来取吗?”周局长说:“对不起,何县长,干我们这一行的,深夜两…找人是经常的事,这是我们的工作xing质决定的,还请你理解和原谅。”何铁夫说:“你们说吧,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周局长说:“何县长,难道一定要我们先开口吗?”何铁夫说:“你们不开口,我怎么知道你们指的什么?”周局长说:“何县长你是知道我们的政策的,你先开口和我们先开口,其xing质和结果可不一样。”何铁夫不耐烦了,大声道:“姓周的,你别神气,我至少现在还是通化的代县长。”周局长说:“你是不是代县长,这与我们办案没多大的关系,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铁夫一拍桌子,吼道:“放你母亲的狗屁,我犯了哪一条?”

这周局长也沉得住气,依然是不愠不火的样子。他说:“何县长你回忆一下,吴凤来是不是曾给过你钱?”何铁夫说:“给过多少?”周局长说:“你硬是不肯说,我替你说,10万元,我大概没说错吧?”

“你没说错。”何铁夫懒得跟他们绕圈子了,从chou屉里拿出一个存折,往周局长面前一摔,说:“你们看看,吴凤来的钱都在这里。”周局长打开存折,见里面曾经存过10万元人民币,可那10万元人民币已经取走了。周局长冷笑一声,说:“何县长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想用这个一分钱都没有的存折来哄我们?”何铁夫说:“我麻烦你再往后面翻翻行吗?”

周局长就往后面翻了翻。他看到了存折的内壳里面用糨糊粘着一张事业xing收费收据。收据盖着通化一中财务科的红印,上面写着今收到通化造纸厂校庆捐款10万元整的字样。

第二天,整个通化县就传开了何铁夫被抄家、收审的谣传。传得非常神,说吴凤来为了让何铁夫减免他的税款,一次就给了何铁夫50万元的贿赂,何铁夫拿着这笔钱,带上政g?

如此如此,不一而足。直到两天后人代会如期召开,何铁夫端端正正坐在了主席台上,这谣传才不攻自破。

然而好运并没因此而降临到何铁夫头上,第三天就要开始选举的时候,何铁夫县长候选人的资格被撤了下来。原因当然已不是收受吴凤来的贿赂,而是何铁夫动用国债转贷资金的事,被人捅到了市纪委,市纪委当即下来查实,何铁夫白纸黑字在国债转贷资金的拨款单上签着自己的大名。还是看在何铁夫是为了发放工资,而没有别的不可告人目的的份儿上,才免去了刑事责任,但他县长候选人的资格那是非取消不可的。只好按程序,紧急召开人代会主席团会议讨论,临时确定县长候选人。

讨论来,讨论去,刚从省里调资金回来的龚卫民被推举为候选人。

何铁夫准备离开通化县的头一天,吴凤来到武装部来看望他。吴凤来是在何铁夫县长候选人资格被取消的第二天被放出来的。何铁夫把那个空白存折和贴在存折里的那张收据一并给了吴凤来。

吴凤来心里很不好受,说:“何县长,这10万元,我并不是有意要害您啊,是您使造纸厂起死回生,让全厂的职工有碗饭吃的,可您却从没得到过我们的半点好处,我和全厂的职工都过意不去啊。而有些人没给厂子办过半件事,却从我们那里nong了不少的好处,我心里服吗?可我要说别人的事,说那些从我手里拿走几十万上百万的贪官,他们不听,也不让说,硬要我jiao代和您的问题这10万元钱尽管我早就知道您以纸厂的名义捐给了一中,但我在他们面前也没说半句,我让他们自己来找你,让他们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老吴你别说了,我了解你的好心。”何铁夫略有所思地说,“我不明白的是,这10万元钱你没说,他们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吴凤来说:“这还用说,是那姓游的狗咋种说出来的。原来我还不知道,他跟钟大鸣和龚卫民他们是一伙的。”

提到龚卫民,何铁夫想起了什么,等吴凤来走后,他给童处长打了一个电话,问调度资金怎么chun节后才到县里。童处长有些奇怪,说:“这是怎么搞的?龚卫民到省里的第一天,手续就办好了的,不信你还可以问问具体负责拨款的阮科长。”何铁夫说:“阮科长年前不是回乡下去了么?”童处长说:“哪有的事,chun节前那么忙,阮科长一直在处里上班,哪里也没去。”

何铁夫无言了。他突然觉得xiong闷,气促得不行,喉咙也堵着,差点憋昏过去。最后,一口恶血从口里喷出来,染红了地上的瓷砖。

何铁夫在通化县人民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其实并没什么大问题,主要是心火过盛所致。他没告诉家里,这个星期由左舒青过来照顾他。出院那天,左舒青还把何铁夫接到家里吃了一顿饭。左舒青说:“铁夫,你要离开通化了,以后上我家去的机会就不多了。”

左舒青搬了新家,三室两厅。左舒青告诉何铁夫,这是一栋教授楼,也就是要有高级职称的老师才住得进来。何铁夫将左舒青收拾得干净、明亮的屋子打量了一下,说:“蛮好的,你几时评了高级?”左舒青说:“我还没评高级,这是校长照顾的,校长说我为学校作了贡献,让我提前搬进教授楼来。”何铁夫说:“你作了什么贡献?”左舒青说:“你给了10万元嘛。”何铁夫就笑了,说:“这是造纸厂的钱,怎么算到了我的头上?”

不一会儿,菜就上了桌。左舒青还拿来了一瓶红葡萄酒,说:“稍微喝点儿不碍事的。”端酒杯的时候,何铁夫没见左舒青的孩子上场,就问:“孩子呢?”

“送到我妈那边去了,今晚我们慢慢喝两杯。”左舒青把杯子举起来,柔柔的目光抛向何铁夫,说:“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喝酒是学校组织的一次篝火晚会,当时我们喝的就是这样的红葡萄酒。”何铁夫说:“记得记得,有些事情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它是人生的最大财富。”

说着,两人的杯子一碰,一杯酒就下了肚。何铁夫就觉得奇怪,平时在外面喝了那么多好酒,什么茅台、五粮液、剑南chun之类,常常喝,却从没觉得像今晚这酒这么好喝。何铁夫就有一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心想:到通化来,什么也没得到,可却找到了左舒青,而且喝到了她的酒,我何铁夫也就知足了吧?

再过一个多月,财政局马局长就满打满算五十八岁了。

这是一个重要的年龄标志。机关里有一种通俗的说法,叫做七不进八不留,这对于身为财政局一把手的马局长来说,便意味着政治生涯的结束。用马局长自己的话说,他已进入倒计时,马上要jiao出屁股下的座椅了。

为此,马局长心头多少有些失落。在位两届,整整十年,马局长没日没夜地忙碌,全市财政收入从十年前的四个亿,提高到十二个亿,增加了两倍,财政局本身也兴建了办公大楼,修了职工宿舍。这些都是看得见、mo得着的,马局长也因此为人瞩目。可现在一下子要削职为民,有干劲、有能力却没地方使用了,他能接受得了吗?

但马局长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这是自然规律使然,没有什么不光彩的。从另一个角度说,在这么一个显要位置待了这么多年,没有马失前蹄,较之那些纷纷翻船的同僚,也算是功德圆满了。五十七八是党政要员的坎儿,都说:“五十七,五十八,不进牢men趴地下。”说的也不是没一点儿道理,有些人就信奉“权力不用,过期作废”的信条,在退位前总要大捞一把,结果东窗事发,硬是迈不过坎儿。

想想自己已开始jiao班,就要稳稳当当跨过这个坎儿了,马局长多少感到一丝安慰,略显老态的脸上不觉lu出几许自得。

谁知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麻烦出来了。

纪检委把马局长喊了去。

上个星期,组织部长已跟马局长打过招呼,近几天要和他聊聊。马局长知道聊聊的意思,无非是要他顾全大局,不折不扣退下去,把权力jiao给年轻人。他也就在心里准备好了,等候部长的召唤。但马局长万万没想到,召唤他的是纪检委书记。

马局长赶到纪检委,余书记正在办公室等候他。余书记是老常委了,当年确定马局长为财政局长人选时,余书记是投了赞成票的。这说明余书记对马局长还是有好感的,两人之间没啥疙瘩。因此马局长落座后,余书记少了迂回,开men见山对马局长说:“老马,你得接受组织审查,你在心理上恐怕要有所准备。”

马局长知道纪检委找他,无非因为两件事:一是解决点办公经费,二是有关违纪问题。在路上,马局长就揣摩过了,他上个星期才给纪检委拨了5万元电脑购置费,此时找他伸手不大可能。剩下的就是第二点了。

这几年,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遇上了。远的不说,就说上半年周转金的事,有些科室硬是不听招呼,违反财政纪律,把周转金借给个体老板,借款人因诈骗案锒铛入狱,周转金也就成了烂账。有人将此事告到纪检委,纪检委先找到马局长,马局长当然得承担领导责任。还有国债办和分管国债的副局长集体si分国债利息的案子,尽管他自己分文未得,事前也没谁给他透lu过任何消息,但事情发生在他的局里,想把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这下听了余书记要他本人接受审查的话,马局长心里还是有点承受不了。但马局长还是镇定了一下,他说:“余书记,你直截说,我到底有什么问题?”

余书记说:“有人举报你受贿。”

马局长疑huo道:“受贿?”

余书记点点头。

马局长沉个清清楚楚。”

几年前,位于市郊的铅笔厂曾是市财政局的财源建设联系点,财政局的马局长到铅笔厂去考察财源项目时,看过厂里的账簿。账是一位姓方的老会计做的,字迹隽秀,账目清楚,跟新颁布的国际通用会计制度衔接得很好。马局长对方会计印象不错,他为企业有这样的好会计而深感慰藉。

不想几年下来,方会计退休了,铅笔厂也因管理不善和产品销路滞涩,濒于倒闭,工人只能下岗,连供销科那位相当能干的nv科长唐桂娥都离厂做了捡破烂的营生。方会计那顶班进厂当了工人的儿子,也因厂里境况不佳,每月120元的生活费都保证不了,家里的日子日渐窘迫,眼看已经熬不下去,方会计无计可施,从储蓄所取出2000元退休金,厚着脸皮去找马局长。

方会计知道自己跟马局长仅一面之jiao,按理是找不上人家的,但他一个企业的退休会计,没有任何靠山,真不知找谁好,只能去马局长那里碰碰运气。不想马局长不折不扣,满口答应帮忙,说有消息再告诉他。方会计当时感ji不尽,只差没给马局长磕头了。方会计在衣兜里掏了半天,掏出那二十张百元钞票,往马局长手里塞。马局长哪里肯接,虎着脸说:“你要是放下钱,你儿子的事就不要找我”

方会计没办法,只好把钱又放回自己的口袋里。马局长送方会计出men时,深有感触地对方会计说:“方会计呀,你可是我见过的账目记得最好的会计。我们在财政部men工作的人,看到会计的账记得好,心里就高兴。”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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