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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我们只是按程序,前来通知你。”说话的是夏闻天过去一位下属,他的脸色很是尴尬。

“谢谢。”夏雨客气地送走两位同志,倒在椅子上,呆呆地坐了两个钟头。

那个下午,夏雨终究没忍住,泪水冲破她的眼眶,把她多少天的担心和牵挂全流了出来。

按夏闻天讲,孔庆云的问题,举报信中一共反映了十一条,纪委最终落实了四条。经济方面数额最大的,还是那张画。由于办案人员最终从孔庆云办公室找到了那张画,因此这一条,谁也赖不掉。另外,办案人员依据举报信提供的线索,初步查证,在一期工程建设过程中,孔庆云涉嫌收受施工单位贿赂四十万,这笔钱虽然没查实,但关键证据都已搜集到。除此之外,孔庆云还涉嫌在校长竞选中向主管副省长周正群行贿,那幅画目前就在纪检委,是周正群妻子孟荷主动交给纪检委的。最后一条,也是最最让夏雨不能接受的,是孔庆云有男女作风问题。父亲夏闻天虽然没说出女方的姓名,夏雨却下意识地就把这事跟外籍女教授玛莎联系到了一起。

有了这四条,孔庆云纵是什么风云人物,也得规规矩矩接受组织的审查

这件事上,夏雨要说是理智的,丈夫孔庆云被带走,她并没找组织闹,更没在私下搞什么小动作。她相信父亲的话,是非曲直,总有澄清的那一天,她了解自己的丈夫,坚信庆云不是那样的人。就在听到好朋友孟荷把画拿出去的那一天,她也冷静地控制住了自己,没去找孟荷,更没找卓梅她们乱打听。她把自己强迫在工作里,关闭在消息之外,想让工作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更想靠工作撑走这些难以撑走的日子。

一厢情愿总是件愚蠢的事,人在困境中可以撑得了一时,却撑不了永远。夏雨无法做到心静如水,这一天,她竟然鬼使神差,来到江北大学,找到昔日一位朋友,婉转地打听庆云跟那个叫玛莎的外籍女教授的关系。不打听还好,这一打听,夏雨就要崩溃。她怎么也想不到,叫玛莎的女教授居然公开承认跟庆云的暧昧关系,还一再表示,她爱孔庆云,爱这个风度翩翩的中国男人

朋友说,庆云被带走后,江北大学的确有过不少关于他跟外籍女教授玛莎的传闻,但这些传闻都是私下里的,没人敢将它公开化。玛莎呢,依旧打扮得性感十足,挺着高傲的胸脯,活跃在老师们的视野里,只有到了上课时候,她才脱掉那些古里古怪的时装,换上套装,一本正经出现在学生面前。

变化发生在孔庆云被双规的第二天,党委书记楚玉良将玛莎叫了去,在老校址那套豪华办公室,进行了长达两小时的谈话。谈话内容无人可知,有人看见,年轻的玛莎出来时眼圈是红的,湿红,好像还挂着两滴泪,晶莹透亮,闪闪的。穿过楼道时,玛莎遇见宣传部长强中行,两人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话,尔后,玛莎眼角的泪珠掉了下来,碎在脸上。等她走出办公大楼时,她的脸便恢复到原来的颜色,不,比原来的颜色更亮了。

有人揣测玛莎的态度跟强中行有关,有人也说玛莎就是玛莎,她本来就是个敢作敢为的女子,用不着装给谁看。不管怎么,玛莎承认了她跟孔庆云的暧昧关系,而且理直气壮地说,她爱孔庆云。

这话是楚玉良跟纪委的同志座谈时说的,纪委的同志随后便找玛莎了解情况,当着楚玉良面,玛莎再次说:“他是个优秀的男人,是我在中国遇到的最最出色的男人,我爱孔,他值得我爱”

“这女人,她疯了。”朋友最后跟夏雨这么说。

“难道你信?”等夏雨将这件事说完,父亲夏闻天问。

“我朋友不可能骗我。”夏雨说。

“我是问你自己。”夏闻天强调道:“他是你丈夫,你应该最了解。”

“爸……”夏雨吞吞吐吐,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

“雨儿,听爸一句话,这个时候,你不能自己搞乱自己。我还是那句话,静观其变。”

“我做不到,我已经静了这么长时间,结果呢?”

“你可以怀疑庆云,我不能,我坚信他是无辜的”夏闻天说完,起身,目光投向窗外。窗外是雨的世界,迷离,纷乱,一片灰濛。

夏闻天是在躲避女儿的目光,女儿夏雨进来前,他也接到一个电话,是负责此案的刘名俭打来的。刘名俭说,纪委专案组又取得新证据,一个叫胡阿德的装修公司老板向纪委反映,为承揽到江北大学装修工程,他先后三次向孔庆云送去人民币五百万,美金二十万。孔庆云还暗示胡阿德,要想顺利拿到二期工程,必须得打通周正群这道关。

“他把正群也咬出来了?”夏闻天惊问。

“他已经向周副省长送了礼,钱在我这儿。”刘名俭说。

这个电话差点颠覆了夏闻天,使他对孔庆云的信心陡然减到了负值。画,钱,周正群,这些信息串联在一起,他就不得不怀疑,难道庆云真的变了?

不可能这里面一定另有文章

夏闻天正在考虑,该怎么说服夏雨,让她鼓起信心来,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泄气。外面的门呯一声响,夏可可闯了进来。可可浑身湿漉漉的,让雨浇透了,她抿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冲闻声走出来的夏雨喊:“妈,我要退学”

夏可可向姥爷和母亲说出了一件荒唐事。

就在这天下午,江北大学党办和校办联合召开一次特别会议,会上宣布了校党委一项决定:夏可可因为涉嫌在学生会主席竞选中营私舞弊,校党委决定撤销其学生会主席职务。

“营私舞弊?”夏闻天惊愕地瞪住孙女,不明白这个词怎么会扣到自己的宝贝孙女头上。

“姥爷,他们这是打击报复,是诬陷”可可哽咽着嗓子,满是委屈地说。

夏闻天没附和可可,这个消息真是太意外,他怎么也没想到,堂堂的江北大学,竟会发生这样滑稽的事。

“可可别急,有姥爷给你做主。”夏雨心疼地搂过女儿,安慰道。刚才陪女儿换衣服时,可可伏她怀里哭了,可可长这么大,很少流过眼泪,都说她长得像男孩,性格更像,为人处世跟了她姥爷。没想这一次,她竟哭着从学校跑回了家里。

“不行,我得去问问。”夏闻天说完,就要往外走。夏雨忙拦住他:“爸,这大的雨,你上哪儿去问,问谁?”

“谁撤了我孙女的主席,我问谁”刚才还闷着脸的夏闻天忽然就火了,如果说纪委双规孔庆云,他还能按组织原则表示接受的话,可可这遭遇,他说啥也接受不了。可可在他心里,比孔庆云还重啊“凭什么?”他又恨恨说了一声,让可可给他拿衣服。

可可犹豫着:“姥爷,你先别冲动,你这个样子出去,会吓坏人的。”

“吓人?我就是要吓吓这些煽阴风点鬼火的”

“爸——”夏雨硬将父亲拉回椅子上,“可可,快去倒杯热水来。”夏可可也不敢耍自己的脾气了,要是真把姥爷的火激起来,江北大学就别想安稳。这些天她惹的事已经够多,跟父亲的关系一暴露,江北大学同学中间就刮了一场旋风,如果再让曾经的省委副书记、省政协主席跑去大闹一场,那她,可真就不好意思再在江大读书了。

“姥爷,消消气嘛。你不是教导我们,遇事要冷静,你自己反倒不冷静了。”可可就是可可,一看姥爷气成这样,忙挤出笑脸,陪着小心道。

夏雨也趁势劝父亲:“爸,这个学生会主席不当也罢,我还怕影响可可的学习呢。”

“雨儿,这是两码事”夏闻天冲女儿高声喝了一句,又一想这火不应该冲自家人发,“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

夏雨在边上低声道:“爸,我明白。”

夏闻天的火气退去一半:“雨儿,他们不是冲可可来的,他们这是……这是冲庆云和我来的”

夏雨怎能不明白,只是,她不愿朝这个方向想,更不能火上浇油,她得想办法让父亲平静。父亲如果乱掉方寸,庆云这边,怕就越加没希望了。

恰在这时候,门铃响了,可可说了声我去,跑出去打开门。可可没想到,门外站着的,竟是江北大学宣传部长强中行

“你……”可可怔在了门口,强中行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可可,一时有些愣神。随后跟出来的夏雨热情地道:“是强老师啊,快请进。”

强中行这天来,一是专程拜访夏老,二来呢,他对孔庆云腐败一案心存不少疑惑,有些事,他必须跟夏闻天聊聊。

夏可可并不知道,这个不讨自己喜欢的老师跟姥爷一家关系深厚着呢,只是姥爷和母亲从没把这层关系告诉过她。

小时候,强家跟夏家是邻居,就住在春江市文惠院那一带。夏家孩子多,强家只有强中行一个。强中行比夏雨小几岁,小时一起玩,强中行老跟在夏雨屁股后面,喊她雨姐姐,喊得不好,就要挨夏雨家两个男孩的揍。文革开始时,夏雨八岁,强中行五岁,她们的父母同一天被造反派揪了出来,牛棚蹲了一年后,夏闻天被送往江龙县一个叫罗湾的村子,跟望天村不远,隔着一道山。强中行的父亲被送往漳坪县。运动终于结束,夏闻天活着回到了春江,强中行的父亲,却永远留在了漳坪一座叫马儿岩的山下,他被疯狂的造反派活活打死了。强中行的母亲当时才三十八岁,但已白了头发,而且哭瞎了一只眼。母亲拉扯着他,艰难度日,如果不是夏闻天一家暗中接济,母子俩怕是很难度过那段艰难岁月。后来虽说平了反,但父亲再也不可能回来。夏闻天重新走上领导岗位那一年,强中行离开春江,去北京求学,不久,他的母亲离开人间。这位饱经风霜的女人,死时还不到五十岁。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当年街巷里玩过家家的两个孩子,如今都已成中年人,夏雨看强中行的目光,多少有些迷懵,岁月的脚步太快,不经然间,就把两张纯稚的脸吹得沧桑。

“里面坐吧。”夏闻天见到强中行,同样有些惊愕。强中行不跟别人,太内向,寡言少语,沉默得很。夏闻天的印象中,他总是心事重重,仿佛少年时的灾难,压得他一生都喘不过气来。而且他还多一个毛病,很少上夏闻天家来。夏闻天让孔庆云叫过他几次,他都给找理由推托了。

一个怪人。夏闻天曾经在女婿面前这么说他。

强中行望了一眼夏雨,跟着夏闻天进了书房。可可想跟进去,被母亲拦在了门外:“回你房间去,他找姥爷,你犯什么急。”

“他是我们领导啊,我想听听我的事。”

“你有什么事?”

“我的主席啊,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撤了,我可是同学们投票选举的,他们这是违法。”可可一本正经。

夏雨硬将女儿拽回卧室,往书房送了一杯水,轻轻合上门,坐在了屋子一隅。似乎,这个男人的到来,触动了她什么。

外面细雨霏霏,雨下得人心情难受。

书房里,强中行正襟危坐,似乎从四五岁起,夏闻天这张严肃而又威严的脸就印在了强中行脑子里,几十年过去了,见了夏闻天,他仍然是小时候的样子,感到腿在哆嗦,目光也在哆嗦。

“抖什么抖,我就那么害怕?”夏闻天看不惯男人在他面前委琐,但总有男人在他面前委琐,而且很多,到现在,他都搞不清是自己的问题还是别人的问题。“说吧,什么事。”他扔给强中行一句话,目光,越过强中行头顶,投到了书橱上。上面摆着一张旧照片,是文革前他们两家的合影。照片上的强中行憨憨的,很可爱。

“校长的事,我怀疑有人作梗。”强中行总算张开了口。

“哦?”夏闻天惊了一声,目光狐疑地盯在强中行脸上。

强中行又不语了,他在斟酌,该怎么把心中的疑惑讲出来。

夏闻天等了一会,不耐烦了:“讲”他用习惯性的口气吐出一个字。

强中行不敢再吞吐下去,欠了欠身,将孔庆云收受贿赂的几个疑点道了出来。

同样的困惑其实也藏在夏闻天心中,只是,没强中行讲得这么明晰,也没强中行分析得这么透彻。强中行说完,夏闻天长长吁了一口气,似乎,心中那个疙瘩有点松动,又似乎,系得更紧。

这一切,到底是真还是假?

强中行说,字画很有可能是个阴谋。校长孔庆云本身就不爱什么字画,他没这个雅兴,也没这份情调,更重要的,爱好是要花费时间和精力的,孔庆云花费不起。自他担任副校长后,就一直挑着班子里最重的担子,他主管教学和基建,这本来就是两项很费心血的工作,孔庆云还要负责物理学方面的交流与人才培养,还要给研究生院上课,自己又带着五个博士生。他的时间,几乎是按秒计算的,哪还有闲情逸致去爱别的?

“这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他没闲情逸致,字画怎么会在他办公室?”夏闻天问。

强中行解释说:作为负责教务与基建的副校长,孔庆云一年有不少应酬,大学之间,跟学术单位之间,甚至国际友人之间,业务交流中互赠礼物,是很正常的。不只是孔庆云,江北大学其他领导,包括他强中行,办公室也有不少字画。教授么,不比老板更不比官员,送来送去的,多一半都是字画,好像只有送这才能表明自己有知识有文化。其实那一大堆字画,没几幅值钱的。孔庆云办公室这幅,实属特别,正因为特别,才让人多想。强中行做了两种猜测:第一,这字画孔庆云并不知道,就算有人向他行贿,花重金买了它,孔庆云也只当是一般礼物收了。要不然,他不会那么随便地将一幅价值数百万元的字画扔在字画堆里。第二,强中行做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字画压根就不是别人贿赂的,是有人故意陷害,在孔庆云被纪委带走后才神不知鬼不觉放进办公室的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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