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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今棠走下楼,掌柜见了他那镇定的模样,也不由得冷静了些,等着他开口。

林今棠却直接将门打开了。

门口哭诉的妇人猝不及防,险些摔倒,林今棠扶了她一把,看向妇人怀里奄奄一息的男孩。

小孩脸上通红,紧闭着眼冷得哆嗦,嘴角不住溢出些秽物,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林今棠取出一条帕子裹在手上,试了下他的额头,掀开他的眼皮和嘴唇看了看,又将他衣服拉下来些。

妇人反应过来,紧紧护住小孩,怒道:“你要做什么,不许你动三牛。”

林今棠看着小孩身上鲜红的斑瘀,吐出四字:“伤寒之状。”

司棋大着胆子到郎君身边来,一听这话,连忙道:“伤寒?那怎会是某给你的吃食有问题,当是你这孩子受了风才是!”

他跟在林今棠身边久了,对这些病症也能说出个一二来。

林今棠神色有点肃重,将欲拦在他面前的司棋拽回门内:“不是一般的伤寒,可能是瘟疫。”

司棋定在嘴半开时,半晌后,哆嗦着问:“郎君,你说……是什么?”

“瘟疫。”林今棠又重复了一遍,这回围观者也都听到了。

顿时众人都顾不上看热闹,只想离那对母子越远越好,一时间摔倒之人无数,哀嚎声和孩子们的哭声不绝。

妇人嘶吼道:“你,你胡说!你这是随口编出来的谎话,乡亲们不要信他。”

却没人理会她,人们最惧瘟疫,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他们也不敢再凑上来。

司棋难得反应这么快,迅速将门关上,将板凳桌子搬来抵住门,林今棠拿火柴点了火,将帕子烧尽,语气平静地吩咐:“打盆热水,取皂角来,我洗手——你们最好也洗洗。”

掌柜原本还担心他刚才碰了那小孩会否沾上疫病,这会儿看他从容不迫地做这些事情,硬生生流露出几分得道高人的风范,又心安了些。

“小郎君莫非是行医的?”掌柜问。

林今棠本就想让他心安,直接夸大了道:“祖传。”

掌柜又问:“那这城里瘟疫,却又出不了城,咱们可怎么办啊?”

打来热水的家丁忧心忡忡地问道:“三郎君,城门关了,该不会就是为这事吧?那这……岂不是叫我们这些在城里的人等死吗?”

林今棠边洗手边说:“不要乱说,瘟疫虽可怕,但只要没染上,就有应对之法。从现在起,但凡出门,必须罩住口鼻,水一律用自家井里的,必须烫开才能喝,杯子也都要烫一遍,煮饭吃饭前烫一遍碗筷和锅具,粮食暂且用自己的存粮,马的食物也要仔细。我们还算幸运,齐王的兵队就在城里,他们封城门,说明已经开始应对了,这比让瘟疫四处传开的要好,只要闭门撑过几日,等齐王的人将病患隔离,我们便算是安全了。”

众人一听,顿觉安心,掌柜连忙将自己妻儿老母召过来,把这话复述了一遍。

又道:“这位小郎君说得不错,封住城门没什么可怕的,只要咱们闭门不出,就能躲过去!”

掌柜儿子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看着林今棠:“昨日这郎君的小仆不知煮的是什么药……”

林今棠知道这事不能瞒,大大方方地道:“某染了风寒,前些日子便有了,方才那小孩除了发热,还有呕吐之症,身上起斑瘀,气重带喘,畏寒,这些我都没有。你们若不放心,我便独自在屋中待着不出来便是了。”

掌柜嘴角扯出一个笑,却说不出一句客套话。

五大天灾属瘟疫最令人畏惧,倒也能理解,林今棠又道:“你们若是有人发热或呕吐,可立刻来找我。”

说完便回了客房,从里面插了门闩。

司棋被锁在外面,下了一跳,连忙敲门:“郎君,郎君您好歹让小的进去伺候您啊。”

林今棠的声音传出来:“你每日只负责给我送饭,放到门前地上便可。”

“郎君,小的知道您不是染了疫病,您让我进去吧。”

林今棠道:“不管我染没染病,都不便与你们接触,否则你们也会遭人防备。行了,你去给我取几本书来,我自己读书,用不着伺候。”

司棋简直急得要哭,然而见林今棠打定主意不再理他,也只能去取书。

林今棠听见门口清净了,便开了一丝窗户缝。

街上已然变得空荡荡,只有先前那个妇人抱着孩子呆滞地坐在地上。

林今棠想起有人与他说过:你生为草芥,便要知道命不由你,到处哭诉你的可怜有什么用,不过是给别人添一段见闻罢了,你看,有人来救你吗?

诚不我欺也。

林今棠默默阖上窗。

过了一会儿,街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林今棠再开窗,便看到士兵装束的人将那妇人接走了。

客栈里的人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晚,连消息也不敢出去打探,只能偶尔透过窗看到士兵来来往往。

到了第二日,终于有士兵敲上了客栈的门,来人很是客气地说:“不用慌,我等奉王之命来巡检,查查有没有人染上疫病,还请你把客栈里的人都叫出来。”

掌柜立刻道:“我们都好好的,就是楼上有位小郎君,一直发热,我们也不敢近他的身啊,要不您挪驾上去给他查查?”

司棋都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掌柜把郎君给卖了,有些愤慨。

他领着人上去,林今棠拿布巾蒙上自己的口鼻,这才打开门。

按照规定,林今棠得跟着他们去给大夫检查一番,林今棠配合地答应了,司棋便让马夫和家卒照看马车和家当,自己跟在郎君后面。

路上司棋抖机灵,跟领路的士兵打听了几句,才知道这病出在齐王眼皮子底下,处置及时,故疫情并不严重。

染病的患者和他们的亲人朋友都已经被隔离开,街上已不许人无故走动,林今棠他们住的客栈远离城中,这一片发病的人也不多,已是最后检查的一批。

那士兵还劝道:“你们就放心吧,你们周围这几条街,家家户户都躲门里不出来,不容易传染,这位郎君得的说不定只是普通风寒。”

司棋连忙道:“那自然是,我家郎君自己便是医师,不会诊错的。”

士兵:“哦?现在城里的大夫都被集中起来了,每个人一日便有二两银子工钱,小郎君可要来凑个数?”

司棋笑容僵了,他显摆自家郎君,可不是想让郎君去涉险的。

林今棠道:“莫听顽仆夸大,某于医术只是略通一二,当不起‘医师’之名。”

士兵遗憾道:“原来如此。”

——

“疫源乃是从城南池水而来,我们从池底打捞出了染病的死羊尸,基本可确认是四天以前出现的,这池水是我们施粥所用,粥棚共四处,东南西北各一,另外三面都用大井里的水。想来是因为井水口窄,看守密集,不方便做手脚,所以投疫之人才挑中南面的池水。”纪潇坐在营帐中间,这帐篷搭的简陋,一矮桌,一小床,议事只能跪坐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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