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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她和灵槐,钟辞身边已经有太久没有过可近身的新人了,云兰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夜七亦是沉默不言,让人真以为站在面前的是一只乖顺怕人的小鼠。

她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恍惚了好久,才渐渐回过神来,弄清楚钟辞的意思,却因不清楚对方的底细而不知是忧是喜。

深夜里来访,必定有正事商议,云兰懂事地起身,未得钟辞命令便行礼自己默然退了下去。

她对这间宫殿的格局已经十分熟悉,除了步伐比从前慢一点,走起路来与常人无异,一直到离开也没有出现半点磕绊。

手里的剑紧握着,攥得手指都开始发僵。

听到钟辞的声音,夜七才扼断自己的思绪抬眸望去。

“都办好了?”钟辞捏着手里小巧剔透的白玉杯,里面温热的茶汤翠嫩,在杯口映出一圈温润的迟春。

夜七点头,钟辞却没有看他,他只好用还未散尽血气的声音短暂地应了一声是。

“过来。”

浑身的筋骨都紧了一下,夜七甚至忘了放下那把染了血的剑,就这样走到她面前,在钟辞的视线从那上面扫过的时候,才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他手中的剑早已不再是能保护她,让她感到安全的武器,而变成了一种将她置于险境的威胁。

他将那把剑负手背到身后,钟辞满不计较地笑了一笑,手腕轻轻一抬,将一个小瓷瓶抛给了他,“这个月的药。”

夜七抬手接下,掌心冰冷,却觉得那个瓷瓶是暖的,带着钟辞身上的温度。

“里面有水和药,去把自己弄干净,早些睡吧。”

钟辞说完这句话,便起身进了身后的屏帐里,不同于先前,再没有半点戏弄。

浸在一样掺了药的温水里时,夜七说不上自己是该放松还是失落,收紧了下颌仔仔细细地将指缝间已经处理过却还残存的血污洗净,背后刺穿的伤又被扯开,桶里的水很快变成淡淡的红色。

暖阁里有提前准备好的衣服和食物,跟他出去之前卸下的镣铐放在一起,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关上门之后,夜七把那两个东西重新戴在了手腕和脚踝上,把饭菜吃下去,坐在床上,这才拿出那个小瓷瓶,倒出了里面一粒小小的褐色药丸,盯了片刻,仰头吞了下去。

上一次不是他的错觉,这药在苦涩之余,真的是带着一点甜味的。

夜七怔怔,想起从前钟辞第一次知道他的事情,看到他没有得到解药而毒发时,被吓得一边哭一边安慰他,还大着胆子去她父亲的房中偷药,最后被抓到之后哽咽着跪在他身边,说要陪他一起受罚,在没有人的时候,把自己藏在袖中的花糖递到他嘴边,还红着眼睛笑着说:“你的药又怎么会有我的糖甜,你吃了这个,就不会再疼了。”

胸口隐隐涌起一阵剧烈的烧灼感,夜七用力闭了下眼睛,竭力调息让自己平静下来,将体内仍残余的火毒压制下去。

钟辞今日……似乎有些疲惫。

这个念头一浮上来,夜七喉头泛起一丝腥甜,抿唇忍着咳意,迟缓的呼吸持续了好久,才慢慢平静下来,重新回到正常。

平王入京面圣的消息传进栖凤宫,钟辞被唤醒时头有些痛,睡得太少,眼下都有些发青,强撑着起身,多敷了些脂粉才掩去几分疲态,由着侍女给她换了衣裳,临走之前侧目往那个小小的暖阁处瞥了一眼。

外面的人已经备好了辇,钟辞迟了一步,在殿内无人的时候,走过去轻轻推了一下那扇门,确认那里是锁着的。

昨日她想得太多,身心疲累,也未顾得上这个刺客,不知不觉就对她放低了防备,想来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略一迟疑,钟辞打开门,见里面的人也是醒着的,坐在圆桌前对着手里的瓷瓶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动静,夜七立刻抬眸望去,在看清钟辞的那一刻敛去了周身警惕的危险气息,却手忙脚乱,出于某种心虚,将手里的瓷瓶和桌上的钱袋都抓过去藏在了身后,扯得手上的链子都发出了一阵扰人的响声。

太像一只白日里公然跟人抢夺食物后又故作镇定的山鼠,钟辞眉头微动,见他要跟过来,微声道:“不,今天不必跟着。”

夜七止住脚步,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呆滞。

钟辞觉得好笑,没再说什么,转身之后重又关上了门。

她没有吩咐,他本来可以不戴那两个镣铐,身上本就有伤,昨日又经奔波打斗,应该累极了,想要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才对。

离开栖凤宫之后,钟辞靠在轿辇的一侧,手肘撑着脑袋,在风撩起垂落下来的轻纱时,又一次想到故人。

当年那个木头,好像也是这样的性子。

是吧。

记不清了。

大殿里,钟辞还未等入内,便听到季纨爽朗的笑声,踏过那道门槛儿之后,见小皇帝赵元青被他这个没什么脑子的舅舅揽着肩膀,一脸僵硬地笑着。

“辞……皇后。”赵元青看到救星,连忙伸出手来,盼着钟辞可以救他脱离苦海。

钟辞走到近前,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一旁垂目站立的季纨随行的人,目光定在他身上时,透出几分泠然,“平王殿下不觉得自己有些僭越了吗?”

看到她,季纨的笑容中立刻带了一些别样的意味,“皇后娘娘莫怪,臣实在是太久没有入宫,见到皇上思亲心切,这才一时放纵,失了分寸。”

“那就希望殿下能记着,六亲之上,还有君臣。”钟辞肃穆,“无论殿下心中如何,至少也该把面子做足,省得日后闹出什么麻烦,守着六部九卿,圣上想保你都不成。”

季纨表情变了变,人有些吃瘪,攥起了拳头。

赵元青害怕,拉了拉钟辞的衣袖,“罢、罢了,本就没有什么,舅舅……平王他也没有恶意。”

“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钟辞回头,“本宫也无权再追究。”

她挽着小皇帝,一步步走到那华贵的位置上坐下,目光垂下来,俯视着殿中的一行人。

季纨原本是没动的,直到他随行的人里有人悄声唤了他一声,他这才带着怒气,不情愿地拱手俯身行礼。

大殿之上,他只借口探亲,道希望能与赵元青常常相见,话些家常,为此向赵元青求一块可以自由出入的宫令,被钟辞拦了下来,倒也不生气,反而带着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看着她,“臣实在是想不通,皇后娘娘这般阻拦究竟是为了什么,臣此次进京的路上,听到许多关于娘娘的谣言谤词,都不以为然,还为娘娘说了很多好话,可娘娘如此态度,让臣心寒啊。”

季纨道:“早在月前,臣便听闻有人说娘娘阻止皇上为川南忠良封赐节度使旌节,是怕皇上舍弃钟家,重拥兵权在手,独掌大权。现下臣入京,不过想见见自己的侄儿,娘娘又何必如此,难道传言当真,娘娘是怕臣手中的八千轻骑不成?”

“君权神授,这天下兵卒权柄本就属于圣上。”钟辞沉目,“本宫不明白,平王此言是何意?”

“娘娘不要误会。”季纨在殿下站得笔直,昂头带着轻慢,“臣说这些,不过是想让皇上和娘娘知道,臣的心,一直都是站在皇上这一边的。”

他一字一句故意说给赵元青听,阴阳怪气比从前更甚。

“还有,臣这次来,其实也是听说北方大旱,国库中已无存粮,特意出钱买下了许多麦谷,又清点了自己的粮仓,想助皇上安抚灾民。”

季纨叹气,“臣过去受先皇恩惠,得以过了几年安逸日子,现在才知百姓不易,手下掌管着西越最富庶的河丰、溪华和柳桥三地,却全无作为,空得一个平王,不能为百姓谋利,又算得上什么王爷。”

“圣上。”季纨接过随从递出的三枚印章,拱手奉上,道:“臣此次前来,除了叙旧,还望圣上收回三川之地,另寻贤人接管治理。”

他忽然闹出这么一出,赵元青慌张中有些动容,眼神犹疑地看向身边的钟辞,却被季纨的声音唤了回来。

“圣上。”季纨向前迈了一步,“恳请圣上,全了臣这一番诚心。”

三州富庶,赵元青早就想要,可税供尽数归当地藩王所有的圣旨是老皇帝亲笔定下的,而季纨手中有兵,又占据地形优势,人在当地飞扬跋扈称霸一方,连崔绍都动他不得,先前治灾时派去借粮的人甚至都有去无回。

现在季纨主动把这三个地方让出来,赵元青惊异之余忐忑不已,答应的话就在嘴边,却因为钟辞的沉默而徘徊焦急。

“西越如今有难,圣上应当早一点向臣开口,圣上现在这般态度,难道还是对臣有疑吗?”季纨问道。

赵元青忍不住,脱口道:“朕先前曾派崔提督的人前去借粮。”

季纨闻言立刻露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可臣常驻三州,从未听说过此事,圣上确定他真的派人去了吗?”

赵元青哑然,季纨拧起眉头,“这其中必有误会,定是那姓崔的看臣不能时常入宫,便在圣上面前胡言,圣上怎么能听信他的谗言,那等阉……”

季纨话音止住,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钟辞,“总之,这些事情,臣是真的不知情,若是臣知道圣上有难处,又怎么可能不帮忙。”

他语气平缓了一些,尾调似有些感慨,带着几分怅然,“阿姐若是活着,臣与圣上又怎会生疏到如此地步。”

提到那个未曾谋面的生母,赵元青无端红了眼眶,在迟钝中意识到面前的人是与自己有着相同血脉的人,轻声道了一句:“是朕疏忽,朕该早跟舅舅多多往来的。”“臣本来也不想叨扰圣上,不过是前段时间收拾老宅,翻出了几样阿姐生前的旧物,这才惦记着进宫,信中表面说是想要为辅佐圣上平定大业出一份力,其实臣又怎会不知自己的斤两,不过是季家再无其他亲眷,臣这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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