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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涉仪的稳定性有待提高,核心结构需要长时间地保持在锁定状态。目前的数据都是算法分析师在处理。
周五凌晨,干涉仪终于进入稳定的锁定状态。控制中心的所有工作人员欢呼雀跃,简直提前过年。试运行一天,确保系统稳定之后,谢宜珩和亨利总算放下心来,收拾东西,一起乘车回西雅图。
三个小时的车程漫长,谢宜珩扭头的时候正好瞥见亨利在翻护照,问他:“您回英国吗?”
英国的圣诞节总是冷冷清清,伦敦的街巷只有寂寥闪烁的圣诞灯火,连留学生都不愿意呆在这个国家。亨利的房子里只有一墙干枯凋敝的蔷薇藤和一位粗心大意的老管家,他回去做什么?
亨利点点头,说:“对,我要回伦敦处理一些事情。”
爱德华打电话来,询问本次工程运期的情况,谢宜珩在出租车上做了一次临时汇报。
亨利闭着眼睛,听爱德华在电话的另一头咆哮,说来说去只有一个意思,灵敏度能否提高,锁定状态能否保持。电话被挂断,千思万绪都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气,他的声音苍老又疲倦,仿佛是穿过伦敦塔桥的风在叹息:“还有一个礼拜就是新年了。”
她知道亨利在透过岁月怀念着谁。阿比盖尔上大学时看《人类群星闪耀时》,为君士坦丁十一世的命运唏嘘不已,陷在悲怆的浪漫主义色彩中痛哭流涕。彩虹小马去隔壁的人文学院积极旁听,但是希腊语的语法多变又晦涩,热情三天冷却,她只记得歌里的一句“您将如闪电般归来。”
艾萨克有和牛顿爵士一样的名字,有同样惊人的天赋,也生活在古老浪漫的雾都。可惜他不是那位伟大的爵士,秉异天赋在停滞的死局前毫无用处,他早早地死去,泛黄发脆的手稿尚未编纂成书,草图上的庞然大物在华盛顿州的日复一日的风吹日晒中生锈崩塌,最后的结局比君士坦丁十一世更引人唏嘘。
远处的雷声沉闷,亿万计的电荷推搡拥挤着,穿过空气的阻隔,向彼此奔去,点亮一道蜿蜒的光。亨利静默片刻,转过头来,微笑着问她:“新年来临之前,LIGO能探测到引力波的几率是多大呢?”
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但是他们给不出自己的问题,给不出问题里错综复杂的条件,机器告诉他们答案是42,信誓旦旦地说42是宇宙的法则,是万物的解释,可惜他们对着答案茫然思索,谁都不明就里。
她还没来得及说,亨利便笑着摇摇头,“谁知道呢。”
出租车在航站楼停下,远处的飞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起飞,消失在铅灰色的天幕上。寒风凛冽地擦过脸庞,亨利戴上皮手套,眨眨漂亮的蓝眼睛,最后给她一个道别的拥抱:“好了,小姑娘,我要回伦敦了,希望你可以度过一个愉快的圣诞节。”
飞机落地,已经是华灯初上的傍晚。手机刚刚关闭飞行模式,谢准便打电话过来,还是一贯的命令口吻:“必须回来,圣诞节还不回来,像什么样子?”
谢宜珩拖着行李箱,一边走一边说:“这是军方的合作项目,我明天下午就要回华盛顿州。”
LIGO勉强能算军方的合作项目。反正亨利板着一张脸危言耸听,好像每天晚上都有FBI的人蹲在后院的垃圾箱边,仗着夜雾浓厚,仔细检查从她家出来的每一张碎纸片。
可惜谢准听不懂人话:“你回法国又不需要签证,怎么回不来?”
繁华街景飞速后退,谢宜珩收回目光,心平气和地反问他:“您去年回来了吗?”
莫斯科或是安卡拉,谢准总在一个陌生的国家处理公务。新年和圣诞节的时候会给家里打个电话,来来回回几套说辞,谢宜珩从小到大听得都快要背下来。
谢准一时语塞,沉默在听筒两端绵延几秒:“这是两码事。”
“您既然这么说了,我回去与否和您回去与否是两码事。所以各管各的那一码,我的事用不着您替我打算。”
谢宜珩不想和他开始一场电话辩论赛,几句话说完,干脆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裴彻开车来洛杉矶的机场接她,谢宜珩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拉开车门跳进去。西海岸头号仇爱德华选手一路上居然出乎意料的安静,话都没说几句。裴彻稍稍转头,视线余光里是绯红灿金的夕阳和她有些苍白的脸色。
正好是个红灯,车子缓慢停下。裴彻叩了叩方向盘,问她:“想不想去市中心的假日市集?”
谢宜珩思索片刻,点点头:“洛杉矶有假日市集吗?我还没去过呢。”
街头立着一颗巨大的装饰圣诞树,闪光的金属丝挂在树梢熠熠生辉,高大的枞树笼罩在一片朦胧昏黄的温暖光晕中。闪烁的光影纷繁粲焕,真人大小的姜饼屋上挂满白腻糖霜和缤纷糖果。
谢宜珩环视四周,“以前圣诞节都没怎么看到过这些。”
裴彻牵过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问道:“以前圣诞节都不去街上走走?”
在Couldview的灰暗的社畜生活还历历在目,谢宜珩长叹一口:“因为要加班啊,有假期我宁愿在家里睡觉。”
他们逛了几家路边的店,买了红白玫瑰点缀的节日花束。街口号称全美第一的老唱片店在圣诞大酬宾,谢宜珩钻进去看了看,发现这家店不但不老,主要业务居然还是复刻唱片。
被欺骗了感情的谢宜珩比较愤怒,走出了好几步还在吐槽店主人傲慢的语气。裴彻突然停下脚步,大衣衣摆在夜风中翻飞。他微微弯腰,目光与她平视,琥珀色的眼瞳被路边昏黄灯光照得熠熠生辉:“路易莎,亲我一口。”
夜风呼啸而过,谢宜珩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什么?”
裴彻这次没有重复,只是笑着竖起一根食指,往上指了指。
天上有什么?
谢宜珩一脸懵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上看去,一簇葱郁的槲寄生被红色缎带捆扎起来,小心地悬挂在金属招牌的底部镂空处。远处有风吹来,不起眼的一点绿色在夜风中摇摆,像是一个小型的圣诞圈。
这次真不是用新鲜出炉的社交惯例诓人,恋人要在槲寄生下亲吻是相当古老的欧洲传统。
谢宜珩想了想,确实找不到理由反驳,说:“那你闭眼。”
裴彻顺从地闭上眼睛,谢宜珩踮起脚尖,很轻地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两个人挨得近,呼吸交缠,她可以看见他每一根沾着昏黄灯光的睫毛,看见眼皮下淡青色的血管。
谢宜珩拍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睁开眼睛,笑眯眯地说:“圣诞快乐,礼物在行李箱里,到家再给你。”
晚上五六点,远在南非的姜翡打电话来慰问她们:“姐姐们,跟我一起倒数,三,二,一,圣诞快乐!”
谢宜珩窝在沙发里,笑着骂她:“南非到零点了?你过得是哪个时区的日子?”
小二冲着电话汪了几声,表示自己的祝福也送到了。姜翡拿回电话,理直气壮地说:“我过的格林尼治标准时间。这可是日不落帝国的时区,懂了吗?”
人不在这个时区,冬令时夏令时总是算不清楚。阿比盖尔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你算错了,现在格林尼治标准时间都两点整了。”
好心送祝福却四处碰壁,姜翡冷笑一声:“呵呵,姐姐们就是这么对我的吗?现在数学不好也要被歧视了吗?再见,我睡觉了,你们过你们的夜生活去吧。”
洛杉矶和大洋彼岸的日不落帝国有八小时的时差。伦敦已经是清晨,亨利被老管家的敲门声敲醒:“先生,有一个来自意大利的电话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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