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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晟王朝三十四年冬,太子沈凛夺权登位,在宫外蛰伏十年之久,后率领太子一党血战几日一举夺权,改国号为大临王朝。

登位后皇帝第一件事,便是迎娶皇后。

新皇帝的登基史可谓是风波诡异,起落未定。与以往的太子不同,沈凛幼年丧父丧母,以假亡的名头掏出宫门,与一婢子在外流亡十年之久。

而皇帝迎娶的皇后,便是那位与太子一同流落宫外的婢子。

此旨一出,朝野哗然。反对者远远大于支持者。一国之母并非小事,怎可新皇一意孤行圣旨下达当夜,便有朝臣连夜请命,请皇帝收回旨意。

新皇不予理睬。

是夜,天上乌云昏沉,大雪纷纷扬扬。遮盖了整个琼华殿。

木制的宫殿雕梁画栋,重重叠叠红账掩映,铜炉里缓缓燃烧着香料,勾云画雾,掩盖了浴桶里泡浴之人。

宫内炉火充足,并不觉寒冷。烛火惺忪,几个身着碧色宫袍的婢子拿浴巾与香料擦拭。江窈并不习惯人照料,将毛巾接过,草草擦过水痕,披上外袍。

她生的极美,一双杏仁眼,两弯柳叶眉,因是刚刚沐浴过,微湿发梢披散在肩头,身形柔顺,只是眉头微蹙,似是有些心事。

宫中婢子收回赞叹视线,俯身道:“皇帝来了旨意,说是今夜来琼华殿。”

江窈裹紧衣衫。

心中微动,有些忐忑。她不明白这些心慌意乱是从何而来,坐到梳妆镜前,抬眸看向窗外。

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凛冽呼啸的朔风自西北席卷而来,宫灯明明灭灭,暗红色的宫墙长廊被雪粒子淹没。

婢子相互对望几眼,齐齐跪在地上道贺:“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皇帝旨意已下,封娘娘为当朝皇后,旨意已经昭告天下了。”

江窈手中的木梳掉落在桌面上。

“你们说什么!”

婢子瑟缩着,小声回道:“娘娘,皇帝已经下了旨意……”

这不是天大的好事么,一国之母,统领后宫,这是何等的荣耀与尊贵,为何这位竟像大难临头一般。

江窈捂住心口,脸颊僵硬,费力的从梳妆镜上捡起木梳,有些呆滞的看着镜中女子。

她手指也是僵硬的,哆嗦着梳理颈后的头发,直至宫门咯吱一声被推开,寒风灌进来。

烛火被吹动。

新皇拍落掉肩头的雪粒,面色平稳将黑色大氅取下,随手丢给一片垂头站立的宫人。

江窈透过镜子看他。

几天不见,他似乎不一样了。英朗英俊的面容未变,只是多了股凌厉气势。头戴玉冠,身着黑袍,由镶金线绣着两只面貌狰狞的巨龙,更显龙姿凤章,的确是君临天下的模样。

新皇看她一眼,朝宫人挥手,低声道:“你们都下去。”

婢子齐齐跪安:“奴婢遵旨。”

宫人一齐退下,再安静掩上门。

宫中寂静无声,细闻能够听见烛泪爆开的细声。

江窈放下梳子,转身,跪在地上,行了周全的礼数:“皇帝万福。”

她跪下,雪一般的颈子露出来,发髻上别的簪子叮叮当当响了几声。

皇帝收回眼,朝她伸出手:“明知道你我二人之间不需要这些礼数。”

江窈并没有搭,确保稳妥的站起来,微微俯身:“今时不同往日了。”

新皇皱眉。

半响安静。他看向她:“你收到旨意了”

江窈听着窗外呼啸而过风雪的声音。

退了半步,她答:“皇上,您刚刚登基,有些事情需稳妥些再议,不可操之过急。”

新皇眉头皱的更深,因为她的称呼。

他往殿内走去:“操之过急难不成要等你出了宫去令嫁他人,朕才下旨夺妻”

江窈心中一紧:“皇上!”

静了片刻,她絮絮道:“先辈有旨意,宫里有宫里的规矩。皇后统领后宫,只在皇帝之下,因选德才兼备,高门大户之女子,而奴婢,奴婢家境低微,又有何资格鸠占鹊巢,占领皇后之位”

皇帝募的停下脚步,回眸看她,眉眼似乎染上了琼华殿外的风雪,透着一股冷寒:“现在又自称奴婢了前些年的神气劲儿去哪了”

他彻底冷笑了声:“鸠占鹊巢真是个新鲜的词。你是不想做朕的皇后,还是想做谁的妻子呢”

“让朕来猜一猜……朕的李侍卫”

新皇明明是笑着的,可江窈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笑意。她实在是无力辩解:“皇上,这不合规矩,恕奴婢不能从旨。新皇登基三年不能嫁娶,难道连老祖宗的规矩皇上也不听了么”

新皇缓缓叹气:“所以说,是朕的李爱卿”

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忽然变得浓稠炙热,愤怒,无力,夹裹着几年来带的爱慕与痴迷,新皇逼近她,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甩到榻前,俯身牢牢看着她:“皇后,别担心。在这宫中,朕便是规矩。”

江窈被摔在榻前。榻子柔软,不疼,只是他们离得这样近,心里有些慌乱。那双漆黑的眼睛紧盯着她,使江窈不禁联想到几年前那个头矮小,身形瘦弱的可怜太子。

新皇脸上带着浅笑,手中摩挲着她的脸。

“阿姐……你之前可是这样让朕称呼的。”

他捉住她的唇畔,咬了几下,再重新抬头看着她,脸上染上异样的潮红:“再让我叫一声,嗯朕的皇后。以后,天底下的荣宠都是你的,朕的后宫只会有你一个人,你就乖乖做朕的皇后吧。”

说这话时,新皇竟开心的如同孩童一般。殿外凛冽呼啸过去的寒风非但没有消减,似乎更是变大了,钻过雕花窗户,呜咽着声音。

殿门口立着守夜的大太监,盯着满天飞雪,久久失神。一旁的小太监压低声音同宫女交谈:“皇后的命格真是好呢!皇帝这样疼爱她,竟然下旨第一天便来了皇后娘娘的寝宫。”

小宫女细细笑道:“咱们的新皇是个好皇帝,皇后娘娘也是个慈善的主子。依奴婢看来,两个人登对极了。”

只有大太监,捅了捅火盆里烧的发红的炭火叹息:“不知是缘,还是孽。”

大雨滂沱,雷声凿凿,整个宫殿亮如白昼。

榻上躺着的女子奄奄一息,形色枯槁。烛火惺忪,融下几滴腊泪,宫人与太医忙做一团,伴随着窗外的惊雷进进出出。

“娘娘!娘娘,您不能闭上眼睛……太子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婢子拂在榻前地上失声痛哭,抽噎道:“娘娘,您千万要等着太子殿下!”

榻上的女人缓缓睁开眼睛。两颗眼珠涣散。她已经没了力气,腹部阵阵绞痛,干涸的唇畔起了死皮,嘴里喃喃:“太子……”

婢子抹去眼泪:“太医!求求您了,娘娘还能不能”

鬓角花白的太医号脉半响,叹气摇头。

婢子忙磕几个响头:“求求您了!太医,只有您能救娘娘,求求您了……”

太医面色惋惜:“生死有命,发现的实在是过晚了。没法子了。”

榻上的女人虚弱的笑了笑。她已经病入膏肓了,还剩半口气,从干瘦的皮囊轮廓来看,这妃子以往时一定是极美的。她发丝散乱,却也整洁,只是已经被汗水浸湿。半张着嘴,挤出几个字:“江窈……”

婢子是她从娘家就带过来的陪嫁丫鬟,自然知晓主子这一个口型是什么意思。江窈也算是娘家人,只是被要到了徐贵妃那里,几天前才要过来。婢子抹掉眼泪,支起腰,大喊:“穗禾!江窈,娘娘……”

被挤在人群外担忧的江窈被点名,进了大殿。

她有张圆圆尖尖的小脸蛋,也是小姑娘模样,穿一身洗的发白的宫服,两条垂在身后的大辫子,怯怯的看向床榻。将死的贵妃十分费力的抬了抬手,将她唤过去,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费力张口:“江窈……太子……”

她瞪圆了眼睛,倒喘着凉气:“太子……你……太子!”

又是一声惊雷,一道利刃似的白光将墨色的天劈成两半,再闪到重重红绸里榻上的女人毫无血色的脸上。江窈被吓的半死。她原本是娘娘府上的小丫鬟,看娘娘像是家里的姐姐,进宫时也被带着。一直乖巧听话,又因为两家里是世交,主仆二人的关系比一般主子和下人都要亲密。

娘娘露出来了最后的微笑:“保护太子……穗禾……”

殿外一声惊雷。

雨点急促,自青墙角上顺流而下,张牙舞爪的龙首被白光一闪,照的面目狰狞。年幼太子披着蓑衣,一脚深一脚浅向翊芳居方向前行。

他独自一人,撑着把油伞。名义上虽是太子,但实际却并不受重视。老皇帝沉迷丹药,年前病逝,天下权利都握在摄政王一人手里。朝臣怨声载道,被穿插着摄政王的势力压下口风。

太子才九岁,因日日困与于宫殿里,身形看着比一般同龄孩童还要矮小。他踉踉跄跄的穿梭在雨幕中,雨水顺着油纸伞落在肩头,狂风将伞掀翻。

终于到了,终于到了,额娘!

太子扔下蓑衣,跑到台阶上。汉白玉石的台阶蓄满了向下蜿蜒的水道,他一个不留神,趴在了地上。

殿里传来悲拗的哭嚎声。

“娘娘!娘娘……”

“娘娘啊……”

大晟王朝二十一年,贵妃佳氏,自尽于寝宫内。

屋外是滂沱的大雨,太子呆呆地立在雨中,不知所措。

第二天,天色放晴。

馄饨摊上,两名老伯在议事。

“前个儿夜里,那贵妃死了。”

“嗨嗨,要我说早该死了。皇帝都死了,还留个贵妃这不是笑话”

“皇帝死了后,摄政王赐死了三宫六院,唯独留了个贵妃。你说说这是为嘛”

老伯夹起来了个馄饨:“这就不是咱们能管的事儿了。”

“只是那太子,据宫里的人往外传,也死了,尸首连夜扔到了乱葬岗。”

“都死了这太子也是可怜,做了几年太子就被软禁,到头来连个全乎人都没捞着。”

馄饨店老板转身:“要葱要醋吗您们这年头,明哲保身的人才能活的长久,别介吃饭都堵不住嘴。”

他胖胖的带着褶子的脸转向另一桌两位食客。看样子是姐弟,穿着带补丁的糙布衣服。姐姐机灵的很,一双圆溜眼睛乱转,弟弟面无表情,身形矮小瘦弱,低头盯着碗里的馄饨。俩人身边有个破袋子包,看样子是逃荒来的。

江窈加大音量,少女嗓音清脆:“老板,多少钱”

老板:“两碗足量馄饨,三文钱。”

江窈掏出来了四文钱。

路边摊人少,那俩老伯吃了馄饨就走了。街上人来人往,没人注意角落里发生的事。江窈正色:“老板,这附近可有房子租售我们姐弟两个是外面逃荒来的,父母都死了,留了些钱,想在这儿落脚。”

老板收了四文钱:“这你可找对人了。这一片的房子我都熟识,看你姐弟年纪也不大,可以从此处左拐,寻一个唤作王大娘的人。到时候带着我的口信儿,不会挨坑。”

江窈拿起布包,道谢:“谢了您。”

“看你们姐弟二人年纪小,逢人办事都得注意些。别被骗了。”

太子坐在木椅上不动,目光稍有些呆滞。

江窈自然不能唤他太子。只是说:“阿崇,我们走罢。”

就在昨夜,两个人的命运像是被扭转,本应该笔直的两条红绳开始交汇。

所有人都以为太子死了。可是太子被宫里几位的掩护下偷偷送出来,一齐逃出宫的还有江窈。

宫里的太子这边的人都死绝了,只剩了两个。一个是先皇帝手里大太监的小徒弟,另一个是躲过摄政王杀戮的老宫女。他们得了摄政王要杀掉太子的消息,将太子混在死人堆里,与江窈一起送来出来。

老宫女问江窈:“娘娘说的话你还记得”

江窈郑重点头:“就算奴婢被饿死,太子也会完好无损。这是奴婢答应娘娘的。绝不食言。”

可是到现在,太子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江窈叹气,照着馄饨店老板的吩咐到了王大娘家里,在巷口最深处租了一间带着小院儿的小小的园子。那园子小,杂草丛生,又脏又乱,两间主屋,一间客房,家具胡乱堆积在一处,都蒙了灰尘。

王大娘身穿破布坎肩,腰身臃肿。手里数着钱,两只眼睛提溜转:“这地儿虽然窄,但还不赖。看你们两个年纪小,我也断断不会骗你们。说好了,一月十五贯,不能拖延。”

江窈捏了捏空荡荡的荷包,看了眼身后呆立着的太子。

“好,先给您十五贯。”

王大娘收了钱,两条细长的眉毛一皱:“从这个月到下个月底。记得先把钱备好。”

终于找了个落脚的地方。

贵妃娘娘雨夜托孤,江窈不明白娘娘为什么要找她。但既然找了她,她就得把人照顾好。摄政王想要了太子的命,宫中是难以生存,只能往外走。只一个夜晚是什么地方都找不见,迫不得已在皇城根落脚。当今之急得把房子收拾出来。

江窈生的标致,只十四岁,已经有了少女纤细的身形。为了不招人注意,她在脸上涂了泥巴,两条大辫子也故意弄糟些,像是个小要饭的。太子因为前些年受困,不见日光,所以身材矮小消瘦,比她要矮一脑袋。这样看,更像一对逃荒的姐弟。

江窈关好大门,向太子行礼:“太子殿下,奴婢冒犯,当您的姐姐。这是迫不得已。还望您包含。”

太子不说话。

江窈知道,太子很可能再也不会说话了。他受了这样大的刺激,从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被放出来的那一刻,亲眼目睹了额娘的惨死。他从小就不受皇帝重视,就连太子这个封号也是摄政王为了要挟老皇帝故意封的。皇帝自然不会重视他。摄政王也把他当做棋子。

只有贵妃娘娘,是太子唯一的盼头。

可现如今,贵妃娘娘也去了。

江窈并不知晓贵妃娘娘故去的缘由。

太子那张稚嫩的脸庞像一汪死水。他生的像极了已故的贵妃娘娘,眉眼透着柔情,眼中更多的却是凉冷与阴戾。太子不点头也不摇头,目光呆滞,抬头看院角边探过墙头的枣子树。

江窈也不指望他能说话,只能又福了福身子,进屋子收拾。

她一个女子,未曾有多大的力气。光是把破烂的木头桌椅挪到院里,就出了满头的汗水。终于收拾出了干净的两间屋子,挑拣着合适的屋里用具。角落里的破蜘蛛网都弄下来,开窗通风。干净的风灌进来,看起来才好些了。

太子还在屋外站着。

江窈用水缸里干净些的雨水洗了把脸。泥巴被滴下来,露出了干净的俏生生的小脸蛋。在年幼太子面前,她也没什么好掩盖的。又进了屋子,开始发愁钱从哪里来。

老宫女临出宫前,给了她一甸金子,一甸银子,还有几件用布包着的首饰花瓶。

首饰花瓶都是从宫里来的,也不晓得能不能当掉。

老宫女说,除了江窈,宫外还有太子一派的手下。他们蛰居在宫外,只等候一个时机。但是手下段时间内不会和太子接应,只能等形式稳定后再议。

所以江窈只有一个任务,那便是照顾好太子。

可太子身体实在是过于孱弱,皮包骨头,一双大而空洞的眼睛镶嵌在脸上,胳膊像是干瘦的竹条,被并不合适的脏兮兮的衣服包裹着。

穗禾探出头,看向院墙下立着的太子:“殿下!屋子已经收拾好了,您先进屋,成吗”

太子冷若冰霜。

心病还需心药医,江窈也手足无措了。她想着,要是太子一直不说话,那她就一直等,总有一天会说话的。出门在外不方便,不能喊他殿下,只能用阿凛来代替。

江窈拿着荷包挎在怀里:“我先出门了。”

临关门时,她又问:“太子……呸,阿凛,您喜欢吃点什么菜荇菜还是小菜花”

太子置若罔闻。

江窈有些垮败。关上门,还是自己看着买些菜回来罢。她幼时也有个弟弟,不过弟弟得了天花,死了。这样一想,江窈眼眶发热,又想到了太子。

太子真是可怜,只怕是天底下最可怜的殿下了。

她什么忙都帮不了,只能尽自己的最大心里照顾太子,等他重返宫中,帮他平步青云。也不知道这伟大的年头何年何月才会实现。这样一想,江窈心胸里霎时间充满力量,仿佛她会被记入史书似的。

到了菜铺子,在老板娘的指点下买了些菜。顺便带回去了些新鲜菜种子,回家种在地里。又买了些便宜的牛肉骨头,回家熬酱汤喝,那真是又好喝有长身体的好菜。江窈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哗啦哗啦响,回了家,太子竟然还在原地站着。

江窈吸了吸鼻子,鼓起勇气劝道:“阿凛,先进屋吧。外头风大,别着凉了。”

太子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额娘殿前,也有颗枣树,会结枣子。”

这是太子对江窈说的第一句话。

江窈局促的点头,正色道:“我知晓您心里难受。可哪一个人心里不难受呢您现在应该打起精神,找机会报仇雪恨。”

太子的视线终于有了波澜。他的眼睛生的着实漂亮,被黄昏的日光倾泄笼罩,像是干净的琥珀。那下颚与鼻梁,有些柔相,却也有傲骨。他轻轻闭上眼睛,面颊灰白,眼睫颤抖:“报仇……于我而言,以卵击石。我只是个废人。”

江窈愣了愣:“您怎么会是个废人呢。您是皇天贵胄,是先皇的血亲。”

她一时半会儿说不出来话,便找了个由头接过去:“您睡东厢房,我睡西边那间。已经把床榻铺好了。我看您的衣服脏了,先去冲洗换身干净衣服罢。等您出来,饭就好了。”

年幼的太子终于朝她说了句话。虽然只是几句话,穗禾已经知足。这是个好兆头,只要她尽了本分照顾着,太子殿下迟早有一天会变好的。

出宫时江窈留了个心眼儿,多带了几身衣服。虽说不合适,只能往后再修改。在宫中的时候穗禾听说过太子的遭遇,但是从未与他见过。现如今只有他们二人在宫外,穗禾须尽心尽力些,她年纪不大,但对于太子而言,是他在宫外唯一的依托。

想到这里,江窈手脚麻利的劈柴生火,烧了热水送到屋中。太子已经把脏兮兮发臭的湿衣服脱下来,将她进来,变了脸色,将衣服捂在干瘦的胸膛前:“出去!”

都是小孩儿,穗禾并未多想。她并不看他,将木桶放到点头道:“在外头多有不便,我也不自称奴婢了。打今儿起,你得唤我一声阿姐。这满城墙根儿都贴着抓你的布告,摄政王那边势力太大,他是个有心眼的,怎么会轻易相信殿下是死是活”

“在外呆几年,你变了模样,懂了事情,长成大人,贵妃娘娘安排在宫外的人自然会来接应。”江窈抬眸看他,目光清亮干净,顺手把那身脏衣服接过来:“这些天你就要安心呆着,我会照顾好你的。委屈殿下了。”

太子并不说话,沉默着,像只被逼上绝途的小兽,喘着粗气,胸膛起伏不定:“谁会稀罕你这个阿姐!”

江窈一向是个胆子大的,这屋里只有他们两个,暂且将繁文缛节抛在脑后:“若是出去你太子这层身份,我也并不欠你的,何苦来你面前讨嫌弃贵妃娘娘对我有恩,若不是她,你以为我会留心你”

太子呆住了。虽说他从小被幽禁,可是他知晓他是太子,身份比一般人尊贵许多,所有奴婢在他面前都是低声下气的,哪里会像江窈这样神气他嘴笨,话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里,支支吾吾崩不出几个字来。

江窈冷冷淡淡,把干净衣服搭在浴桶边上。她比他足高了一个半头,此时此刻在光下竟然像个长姐似的威严,继续道:“我知晓你命途多舛,可在这乱世,谁又是命好的命是老天给的,也是自己手里握着的。以后的路怎么走,只能看你自己了。”

说完,便用力摔上门。

太子惊异,久久说不出话来,半响泪流满面,头顶浸泡在热水中。这个胆大包天的奴婢未免也太可恶!太可恨!欺负他在宫外无权无势,竟然还占了他阿姐的便宜!

可他心中明白,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年幼无势,流落在外,丧父丧母,除了蛰伏等待时机便别无他法。

匆匆冲洗干净,换上干净衣服,太子推门,闻见一股香味。

江窈说完后,在厨房忙活起来。

她在府上时,不算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娘亲告诉过她,手脚勤劳一些总是好的。人得吃点苦头,以后才会尝到甜头。做饭,她一个人也能做。

菜场里的猪肉太过昂贵,只能买一下廉价的猪下水,用井水清洗干净,熬出猪油,在锅中煎炸,放上香葱花椒冰糖盐粒子,盖上盖子,只一会儿便炸出了香味。再放上水,小火收汁,在锅里咕嘟着,直到被煮软入味,尝进嘴里软儒,带着点冰糖的甜味。

调料都是刚买的,用小布带包好。碧茵茵的荇菜放进沸水中煮过,立即捞出来,即甜脆又新鲜,江窈手脚麻利,又弄出了一道汤,放进瓷碗里晾着。

看见太子,江窈朝外喊:“阿凛,可以用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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